第6章 忘掉种过的花,爱过的他,重新出发(6)
她起身扒拉出床头柜里存放了很久的面膜,已经快要过期了。
从今天起,要好好保养才行。何大叶暗自下着决心。
也难怪何妈会这么说自己,好几次她回家,看见何妈面色红润的样子,都忍不住自惭形秽。她太不爱惜自己了,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早已过了牛仔裤T恤球鞋、素面朝天、连爽肤水都懒得擦就能走天下的年纪。
嚣张的青春不过就那么几年,而化妆品和保养品就是女人的后青春时代,既然青春留不住,那就凭借这些东西来延长一点,多年轻一天,便多快乐一天。
时间,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江洋大盗。何大叶捧着自己那张干燥的脸,忍不住感叹道。
“大叶,你是个女人,你说女人这辈子图啥呀?不就图能嫁个好男人,一辈子有个依靠吗?咱们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非得摆出一副强者的架子,没意思的。”何妈跳过何大叶的质问,感慨万千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挑了,说句不好听的,咱也没资格挑了,赶紧找个差不多的嫁了就得了吧,我跟你爸也好放心,你说是不是?”
“是啥呀是?”何大叶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各种刺激,此刻她的战斗力之强大基本就是遇鬼杀鬼佛挡杀佛,她打断何妈的戏瘾和喋喋不休,接过话茬,“谁说女人这辈子就图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过上好点的日子?那如果我自己就有能力过上好日子,我何必非得强迫自己跟个男人斗来斗去啊?再说了,谁说女人就是弱势群体啊?那是旧社会,男人得下地干活靠天吃饭的年代,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都靠脑子吃饭,不靠力气了。是,古往今来对女性的歧视的确从没断过,动不动就抱孙子,生个一男半女……凭什么就不盼着抱孙女呢?凭什么女的就得算半个啊?这些咱都不说,就说眼下,有多少家庭是女强男弱,男人整天嗷嗷待哺,指望女的悉心教导呵护成长呀……”
何大叶顿了顿,听着电话那边陷入一片毛骨悚然的寂静中,她知道自己话说得有点儿过了,赶紧把语气调平少许,话锋一转:“就说您跟我爸,这么多年,您在家是不是最劳苦功高?里里外外的事儿不都是您一手张罗操办的吗?我爸到现在还私底下跟我夸您呢,说自己眼光好,找着您这么个好媳妇儿,我没您这么无所不能的,只能勉强把自己照顾好。”
“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是想有个人照顾你。”何大叶对何妈的脾气是十拿九稳的,这些话说完,何妈心情果然宽慰了许多,语气里尽是骄傲。
“照顾什么呀,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两个人一起走、一起老,天灾人祸的事儿都说不准,兴许还是我健康终老,我的另一半早早地就大小便不能自理了,到时候我还得反过来照顾他,这不是亏大了嘛。”
“你这孩子,歪理都是赶着趟来的,让我说你什么好?”
“什么都甭说。妈,凡事靠缘分,就像我跟罗畅似的,明摆着没有夫妻缘分,朋友却做得跟家人似的,多少人羡慕。结婚这事儿就顺其自然吧,您催也没用。”窗外的天越来越亮,何大叶觉得到此做一个完美的ending是再好不过了,“行了,行了,我到点上班了,今天公司有事儿,我得早点过去。您也好好休息,别整天瞎操心,把我养这么大,养这么好,您也算功德圆满了,从现在开始,就使劲儿享受生活吧。”
说罢,何大叶果断地挂了电话。
到了她这个年纪还没嫁人、未产子,跟家人通电话是件太劳心劳力的事情。
何大叶懒懒地躺在床上,侧卧着发呆。
女人空闲时能思考的事情,一般就是怎样留住青春和怎样拥有感情。
可何大叶不一样,眼下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根本来不及去想这些风花雪月。
跳出来开公司单干这件事儿,她已经酝酿了三年,如今时机也算成熟了。
三年里她遇见了对自己忠心耿耿人又机灵的小徒弟刘丹。更年期中的女老板脾气越来越差,对待员工也越来越苛刻,已经有不少元老级同事开始靠拢何大叶,准备跟着她一起脱离苦海。
私下里,何大叶也积累了不少人脉,甚至已经偷偷地以自己新公司的名义接下了一场油水颇丰的婚礼。
一切都准备就绪,辞职也迫在眉睫,可眼下棘手的事情还有不少。
何大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一边不住地抚摸自己略略粗糙的脸。
唉,这么多烦心事儿,能不老吗?
一阵困意袭来,何大叶干脆盖上花王的蒸汽眼罩。
既然这些事当下都解决不了,那不如就坦然地睡一觉吧。
等到一觉醒来,她还是那个披甲上阵孤军奋战给自己加冕的女王。
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僵死的循环,睡前孤单,醒来依然孤单。
睡前不是公主,醒来也依然变不成睡美人。
真残忍。
可觉总要睡,就像事情总要面对。
何大叶就这样悲伤着,悲伤着,戴着自己隐形的王冠,睡着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却亦不知,贪欢能为何。
6
何大叶是被罗畅叫醒的。
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钟在不屈不挠地叫唤着,她睁开惺忪的眼睛,罗畅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她床边了,硕大的川久保玲T恤上,红艳艳的大桃心正瞪着白眼直直地看着她。
何大叶一个鲤鱼打挺,试图从床上弹起来。
弹至一半,她意识到了点儿什么,伸手抓过被子盖在胸前,像个宿醉的妇女一样委屈又无辜地看着罗畅。
“遮什么遮,又没什么值得看的。”罗畅白了她一眼。
“几点了?”何大叶懒得接茬儿。
“八点过五分,你闹钟嚷嚷成这样都叫不醒你,你也真够可以的,身为女人,怎么睡觉一点儿警觉性都没有。”罗畅一边说,一边把何大叶扒拉下床,推她进卫生间,“我去楼下等你,你动作快点儿,我都快迟到了。”
何大叶拿着电动牙刷,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从卫生间的镜子里再次看见了自己。
披头散发,两眼无神,黑眼圈搅和着眼袋都快垮到嘴角了。
何大叶默默地跟镜子里的自己对峙着,牙膏沫顺着嘴角流下来,毫无阻碍地垂直落在水池子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平坦得如同一片浩瀚的草原。
罗畅说得没错,自己真没什么值得看的。身为女人,她连女性最基本的特征都欠缺着,还谈什么嫁人。女为悦己者容,连容都没有,哪里还能有悦己者呢。
随着一声清脆的关门声,何大叶抖了一下,从悲凉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靠,即便不美丽,即便不风情万种,我生活得也比大多数人充实快乐。
而且,我不怕老,谁都会老。
老很可耻,可怕没用,我得有事业,我得有钱。
再说了,女为悦己者容,连悦己者都没有,我容给谁看啊。
何大叶飞速地刷着牙,乐观地想。
这大概就是何大叶千百次跌倒,又能千百次完好如初爬起来的原因吧。
莫名地乐观着,或者说固执地破罐子破摔着。
生活有成千上万条路给人走,这条走不通,那另一条一定就是康庄大道。
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这都不是何大叶的生活作风。
她善于安慰自己,善于挑选最不庸人自扰的路。
人活一世本来就不容易,何必想尽了法子为难和折磨自己呢?
人哪,最重要的,除了自己成全自己,还得学着放过自己。
刚刷完牙,何大叶的手机就响了,是刘丹打来的。
何大叶接通电话,还没开口,刘丹就火急火燎地说:“何姐,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大叶倒是足够平静,她知道刘丹向来是个小题大做的主儿,跟了何大叶两年,咋咋呼呼的个性一直都没改。
下场暴雨她就觉得是世界末日,买个菜缺斤少两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好了,尽管也是奔三的年纪,但为人一点儿城府都没有。
不过何大叶喜欢她,因为刘丹是她接触的女孩中,少有的单纯善良忠诚的那一种,在路上扶过老奶奶,在街边救助过流浪狗,走到哪儿都是活雷锋。
这些年来,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但凡是何大叶遇到的困难,刘丹都当仁不让地拼在前面,甚至有好几回,她差点儿为了大叶跟女老板动起手来。
何大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记得刘丹对她的好,再加上刘丹聪明干活利落,所以大叶走哪儿都喜欢带着她,倾其所有地教她东西。
“出什么事儿了?你慢慢说。”何大叶不急不慢地说。
“夜叉知道了咱们要跳槽的事儿,那几个原本要跟着咱们一起走的同事,都被夜叉给唬住了,估计是要叛变。”
这事儿不小,但也算不上多大。
纸包不住火,何大叶从开始筹谋新公司的第一天,就分分钟做好了被出卖、被发现的准备。
何大叶不否认自己挖墙脚的做法是有些不地道,但先不地道的是女老板夜叉,而且几个同事也是自愿要跟她走的,没人逼她们,时至今日如果只是叛变也就罢了,要是反咬她一口,那自己在这一行里以后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她们没在夜叉面前多说什么吧?”
“那倒没有,我听小陈的意思,好像就只是不太想跟咱们走了。”
“嗯,那一会儿到公司再说吧。”
“别等到公司了,夜叉这会儿肯定在公司守着呢,就等咱们自投罗网了。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等你呢,路上我们得先商量个对策才行呀。”
刘丹偶尔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让何大叶倍感欣慰。
“等我一下,我尽快下来。”何大叶说完,挂了电话,同时坚定了自己即便要走,背影也要潇洒,让夜叉日后每每想起都要迎风洒泪三百年的决心。
楼下,刘丹收起电话,百无聊赖地围着自己那辆奥迪A4转悠。
她的家境可算殷实,但父母对她家教甚严,除了给她买了辆好点的座驾,油费、保险、保养全都让她自己挣。
起初何大叶还总是鄙视刘丹,说她哭穷。但有次看她为了给车省出大保养的钱,硬是啃了一个礼拜的馒头后,就结结实实地佩服起刘丹的父母来。
这是把自己女儿当作阶级敌人在培养啊。
刘丹倒也不在乎,她总能自信满满地提着山寨名牌包出入各种场合,从不怕被人看出破绽。她说假包又有什么关系,往奥迪里一钻,再假别人也当是真的。
何大叶也有车,但她不爱开,加上刘丹家跟她住得不远,大多数时候刘丹都拐个弯儿来接她上班,更是为了能让何大叶跟她分担一点汽油钱。
每次加油的时候,何大叶心头都滴着血抱怨说:“你说你们这些富二代,怎么就知道剥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呢?”
“姐,要是抛开这个车,你说我跟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区别呀。”刘丹哭丧着脸说。
何大叶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心想说得也是,身上一水儿的动物园地摊儿货,再配一只淘宝上买的A货包,的确够穷酸的。
不远处,罗畅正倚着车门抽烟,刘丹看了罗畅一眼,就立马被他身上那件T恤吸引了。
大叶虽然跟刘丹走得十分近,可罗畅,就仿佛她胸口一块始终无法结痂的伤疤,碰不得,也不好提。而关于刘丹,大叶也不常同罗畅说起自己职场的事情。
所以他们俩,虽然隐隐约约地知道对方的存在,却从未见过。
巧的是,刘丹今天穿了件跟罗畅一样的T恤,她是白色,罗畅是黑色,站在楼门口,就跟黑白无常似的。
罗畅感应到不远处刘丹的目光,抬头看了看,脸上露出撞衫的尴尬。
“嗨,你衣服哪儿买的?”刘丹爽朗地跟罗畅打招呼问道。
“呃……网上。”罗畅大概没想到刘丹会跟他搭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你挑的那家网店还不错嘛,啧啧,一根儿线头都没有。”刘丹走过来,仔细观察着罗畅衣服的走线,忍不住赞叹。
“嗯,质量挺好的。”罗畅笑笑,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犯嘀咕,心想,我这件衣服当然没线头,是从连卡佛官网上买的呀。
“给你推荐个地方,在鼓楼那边有一家专卖外单衣服的,性价比极高,你看我这个,质量不比你的差吧,特别便宜。”刘丹揪起衣角给罗畅看。
罗畅认真地趴上去看了看,做工还真不错,的确比自己的正版差不了多少。
“你不知道,我有一朋友,也爱这个牌子,非得去三里屯北区的专卖店买,你说他二不二啊,夏天衣服每天一换,洗几次就变形了。快一千元人民币买件T恤,疯了吧,过几遍水就变得跟抹布似的了。现在知道听我的话了,专门从我介绍的那家店买,说穿着跟专柜货没差,那个悔不当初啊……”刘丹眉飞色舞地说着,说得罗畅有点无地自容。
这是什么世道,支持正版的人竟然无地自容起来了。罗畅心想。
正想着,罗畅的电话响了,是何大叶打来的,她告诉罗畅说不用等她了,让他先走。
挂了电话,罗畅十分不好意思地对正在兴头上的刘丹说:“对不起啊,我还得上班,先走了。”
“哦,行……”刘丹觉得有点意犹未尽,接着又眼前一亮,从包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递给罗畅,“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那家原单店挺好找的,可要是万一你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好,谢谢啊。”
“谢啥呀,咱们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穿同样的衣服本来就是缘分,我这人不抠门儿,好东西就要跟有缘人分享。”
罗畅笑着接过电话号码,上车走了。
那时的他俩谁都不知道,更有缘分的是,他们都在等同一个人。
缘分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不该相遇的两个人,纵使历尽千辛万苦也终难相见。
而该相遇的两个人,转个身也能轻而易举地来到彼此面前。
7
罗畅前脚刚走,何大叶后脚就穿着睡衣拖鞋,拎着她最贵的一套裙子,以彪悍中年妇女在超市里抢购限量打折鸡蛋的气势冲了下来,而她身上起球的超市款女式睡衣,更增添凌乱感。
刘丹看得一阵心酸,不由得为自己三十岁的未来伤感不已。
不化妆不捯饬自己也就算了,今天要跟老板撕逼,至于要破罐子破摔吗?
刘丹忍不住了:“姐,咱们刚要自立门户,你可不能堕落成这样啊……”
刚上了刘丹的车,电话就又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