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如夏花
“长欢,就送到这里吧。赶紧回去,别让你娘担心。”已经过了基山了,炎王停下马,对长欢说道。
长欢停马,却没有回转,反而看着炎王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吗?”炎王看她的样子不由疑惑,“这段时间军营里事情多,可不能去闹崖梓叔叔他们。”
崖梓是炎王手下的老将了,明甲军中除炎王外就数他武艺最高,很是喜欢长欢,多次为不能收长欢为徒而可惜。
崖梓长得高大威武,治军严肃,手底下的将士无一不敬畏他,偏偏长欢不惧他强大的气势,老是招惹他,而崖梓面对这个小丫头也像变了个人,不管长欢怎么闹腾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活像是把长欢当做亲女儿来疼。
“爹爹放心,我知道轻重的。”长欢想到那个有趣的“老头”(崖梓憋气:我还不到四十,怎么就成老头了?),不禁失笑,“我有些事想问问爹爹。”
“什么事?”炎王见长欢神情严肃,皱眉道。
“帝京的人是不是到了?”长欢看向东方,淡淡的问道,尽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
炎王一怔,心念几转,这个女儿太聪明,心思太细腻,今天早上的事情,还是让她看出端倪了,“长欢不用担心,一切有爹爹在。”
“爹爹,我知道您跟娘亲还有哥哥都会护着我,宠着我,可是这件事毕竟跟我有关,我只是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到帝京的人来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要是他们单独找上我,我有个心理准备,总好过仓促应对。”长欢看着炎王,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
炎王见长欢静静的看着自己,神态淡然,镇静得完全不像个孩子,叹息一声,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猜的不错,帝京的人已经到奇门峡百里外了,估计明天就会进城。一个月前,帝京来信,帝君似是有意让你入京,大抵是想给你跟太子定亲。
本来,这次只是先派人来查看查看,爹爹想着帝京的人来的时候你回避一下,然后传些炎王府的小郡主顽劣娇蛮的话,或许可以糊弄过去。若是帝君相信了,或许你也不用入京。
可是,今早奇门峡的驻军传来消息说,太傅秋琉大人来了。还有,虽然没有见到人,但是估计太子也来了。
这阵容,就不是简单的探听了。秋琉是太子之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而太子亲至,若要见你,却是不好推辞的。那秋琉虽是女子,却不好应付……”
炎王停下,下面的话没有再说。
长欢却是已经明了,太子和太傅亲至,明显是想当即定亲的意思。
她淡淡一笑,“爹爹,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若刻意回避,反而更让人好奇,大大方方的去见见他们就好了。
我长欢本来就是顽劣娇蛮的小郡主,这点枢阳城还有整个明甲军谁不知道?帝君选太子妃,总该选个贤良淑德的。那个什么太子太傅总不会让一个整天上树下河的野丫头做自己学生的妻子。
再说了,就算那个太子真的瞎了眼看上我了,我要是当面拒绝了,他帝王家即使是顾着颜面也不至于强娶吧?秋琉既然能做太傅,自然不会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
炎王听言一笑,“说的也是。咱们长欢是翱翔九天的雄鹰,他们要的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咱们炎王府虽然是臣子,却也用不着用女儿讨帝王欢心。”
“呵呵,爹爹您慢走,我回去了。”长欢转身,打马归去。
深秋的阳光照在迎面照过来,炎王有些看不清那个马上的背影,转身的时候发出一声叹息。
她终究内敛光华,虽然现在被竭力压制着,也因着年纪还小,或许还不太引人注意,但是等到真正长成的那一天,终究还是会成为耀眼的明珠吧。
最不让人放心的就是,长欢她自己好像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光芒。作为一个父亲,他不知道到底该喜还是该忧。玄明宫的那位,在听说了那件事之后,足足等了八年才来,也算是难得了吧。
***
日头正中,即便是深秋,阳光也有些刺眼。何况这西北之地,地势较高,昼夜温差大,这个时候正是一日中温度最高的时候,骑在马背上的二人已经感觉到背部微湿。
“老师,这里就是奇门峡吗?不愧是天险,这两座山峰之间的峡谷如此狭窄,崖壁陡直,简直就像是巨斧劈开的一样。”一个华服少年抬头看着高高的山峰,语带兴奋。
“太子倒是猜中了。相传,这奇门峡就是当初神魔大战之时,天界战神刑天大战魔界将领幽冥之时劈开的。”少年身旁的女子淡淡微笑。
“老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您可不能再叫我太子了。我现在是叶轩,跟随老师出门游学的。”华服少年调皮的笑道。
这二人正是当今太子玄夜和太傅秋琉。
玄夜如今已经十五岁,风华正茂的年龄。一身白色裘衣,头发一半束成一个马尾一半随意披散,眉骨凸出,此刻正眯着一双死鱼眼漫不经心的笑着,使得原本显得有些凉薄的双唇都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活脱脱一个意气少年的模样。只是,眉眼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气势却不是平常人家的富贵公子能比的。
而秋琉却是身穿一件湖水绿的锦缎织袍,头发梳成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白玉簪固定。虽已年逾四十,却是风韵犹存。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是一位温婉的诗书女子,何曾料到竟是当朝太傅?
说起来秋琉也是不输当年听月公主的巾帼英雄,只是她二人一文一武。秋琉不仅琴棋书画俱佳,尤擅音律,在朝政上也是颇有能力,尤其擅长公关,能言善辩,是玄明王朝的首席外交官。
秋琉有些无奈的看着身边的少年,“轩儿,我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赶路。这里距枢阳城虽十几公里,但是要绕过这道峡谷,路程却是多出五倍有余。我们可能要等到天黑才能进城了。”
“好。”少年应声道,随即下马。二人信手放开马匹,走到水边一棵杨树地下休息。
“老师,我去抓些鱼来吃吧。”玄夜苦着脸看着秋琉递过来的干巴巴的干粮,想到前几天野外烧烤的美味,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下去。
“你会生火吗?会烤鱼吗?你可别看我,我不会。”秋琉没好气的瞪他,“而且,你最好不要尝试下水抓鱼,这里的水不比之前,里面很多从灵族顺流而来的奇怪生灵,最后说不准谁吃了谁呢。”
玄夜无法,肚子饿,下午还得赶路,只好就着水吃干粮,“唉,以前也不是没吃过这东西,怎么从来就没觉得这么难吃呢?”
“一路上王师傅倒是把你的嘴给养叼了。”秋琉笑道,又忍不住借机责备他,“谁让你任性,好好的跟着队伍进城不就没事了?好歹你也是储君,连个侍卫也不带。”
“老师,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就让我任性一回呗。”玄夜有些撒娇的说道,然后嘴角一扬,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再说了,君父在我面前把炎王府的那个什么郡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还有那个臭小子,居然敢给我脸色,还说什么要跟我绝交?哼哼,我又不是他。我的太子妃,岂是谁都能当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太子妃?”秋琉笑问,这个学生资质也不错,身份特殊,但或许是因为从小丧母的原因,待自己却是十分亲近,在人前是越来越有储君的模样,在自己面前却总有些孩子气。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过。”玄夜托着下巴沉思,“不过,等遇到了,我自然就知道了。”
“说起炎王府的郡主,配你可绝对够格。”秋琉眸光流转,看向远方,“当年她出生的时候,可是在帝京引起了一番轰动呢。这些年虽然帝京没有再听人说起她,不过,听月公主和炎王的女儿,想必一定也是人中龙凤。”
“我对那件事也还有些印象,什么‘百花来朝’?呵呵,我可不相信。史书上还说玄源帝君出生的时候霞光满天九凤齐鸣呢?不过,我对那个小王爷倒是更感兴趣,有机会定要会会他,只希望传言不要过于言过其实才好。”玄夜眼中闪烁着光芒。
“炎王府的儿子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想当年,炎王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真是可惜了。”秋琉叹息。
“炎王有三个儿子?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老师,炎王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感叹?”玄夜问道。
“其实你是见过他们的,只是那个时候你还小,估计不记得了。”想到曾经照进帝京的那两缕朝阳,秋琉嘴角溢出淡淡的微笑。
当年,那两个孩子跟随听月公主入宫给太后祝寿的时候,应该才十三岁吧,却已经颇具风采,跟帝京的那些贵公子不同,小小年纪就已经跟随炎王驻守边境,立下不少功劳,文韬武略怕是帝京所有同辈人加起来都不及。
他们在帝京的那段时间,让人感觉帝京的阳光都灿烂了几分,不知引起了多少少年的羡慕与嫉妒。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炎王妃经常到帝京小住的,有一年的确带去了两个大哥哥。那他们现在呢?只是小时了了吗?说起来炎王和炎王妃也好多年没有回过帝京了吧?”玄夜问道。
秋琉摇头,“如果真是那样或许还好些。大概是天妒英才吧,他们死了,年仅十六岁。想起来也有十年了呢,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炎王宣称王妃因丧子之痛大病一场,也就再没有回帝京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玄夜讶然。
“战死沙场。”秋琉看向远处的早已枯黄的草地吐出几个字。
“就这样?”玄夜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秋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然你以为呢?他们是驻守边境的将军,战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对他们那些军人来说,战死反而比将军白发更好些。”
只是,他们太年轻了。那么耀眼的两个孩子,如果还在世的话,不知会是怎样的风采。他们的生命就像是绚烂的夏花,太短暂,消逝在最好的年华。
“现在的小王爷是叫霁风,对吧?”玄夜挑眉,“老师,你说,这个霁风比起他两个哥哥,如何?”
秋琉看着他眼神中的光芒,知道他起了好胜之心,笑着说:“不好说,毕竟我也没见过他,帝京里也没多少他的消息。不过,我想,若是跟你比……”秋琉挑眉看他,啧啧两声,故意不说了。
“哼,老师,我可是你的学生。”玄夜看她对自己不屑的样子,颇有些不服气。
这么多年,帝京里谁不夸他天资聪颖,资质过人,颇有帝王家的风范?还从来没见过老师对他摆出这种神情。
“霁风的老师是丘泽,输给他我可不冤枉。不过,你嘛,呵呵。”秋琉斜眼看他,笑得不怀好意,“说起来,他也只比你大三岁呢。”
玄夜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他知道老师是故意刺激他,虽然对这种激将法很是不屑,但是仍旧很感激她。这些年来,自己太过顺利,老师已经多次隐隐暗示过他有些骄躁了。只是碍于自己年轻,气盛些也很正常,才没有过多的说什么。
“老师,我们走吧。”玄夜站起来,向着两匹正在小憩的马儿走去。
“太子,”秋琉叫住他,“你没有必要跟任何人比。你要记住,你是玄明王朝的太子。”
玄夜脚步微顿,回首对秋琉灿然一笑:“老师,不是说了吗?我叫叶轩。”说着大步走去牵马。
秋琉怔在原地,面色复杂。她已经有些不懂这个学生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老师,再不走天黑之前我们可到不了枢阳城了。”玄夜跨在马背上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