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45章 新月之逐

十面埋伏。

再怎么慷慨激昂,都无法改变它悲剧的结尾。

所谓的凄美,不过是时过境迁之后文人骚客事不关己的臆想。战争,从来都是悲惨的,从来都是残酷的。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背后都堆积着无数的白骨,汇聚着鲜血与泪水。

说起来,它也算是一首送葬歌吧。

一曲终了,沉默。

上次的曲调是悲怆的,却也是带着几分豪气的。可是,这一次,即使是在最高潮的地方,也只能感觉到悲伤,凄冷。

“这首曲子,好像不适合这个时候啊。”重岛笑着打哈哈,想把气氛转回去。

长欢弯了弯嘴角,刚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洒在那张七弦琴上,触目惊心。

“长欢!”拂云第一个冲过来,看着这一滩血紧紧皱着眉头,“怎么回事?”

“对不起。”长欢接过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红色的鲜血在大红的锦袍中隐没,抬头对上大家担忧的眼神,没心没肺的笑了笑,“弹得太投入了。”

“你换衣服了。”

“是啊,出来迎客嘛,总要穿得正式点不是。”长欢将手向两边打开,鲜红的锦袍上金色的凤羽在火光摇曳中似是要展翅翱翔,“呵呵,其实刚刚不小心掉水池里了,所以才迟到了。”

“小郡主以后还是不要弹琴了……”小茶看着那琴弦上鲜红的血珠,眼泪都流出来了。

“小郡主姐姐,你吐血了。”成林拉着她的衣袖怔怔的流泪。

“对不起,不该让你弹琴的。”洛薇满脸抱歉与担忧。

“以后还是不要弹这首曲子了,伤身。”秋琉也皱了皱眉。

“别啊,我真没事,也不是每次弹琴都这样。”长欢起身,看着把自己围了三圈的人群,笑了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先回房休息,你们继续。”

长欢走几步,转身对着几人又笑了笑,鞠个躬,说:“对不起。”

千陵一直跟着长欢身后,走出众人视线之后,扶住长欢,说:“小郡主,您怎么样?”

长欢摇了摇头,将身体靠在他身上,双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没事。”

回到房间,长欢被千陵扶到床上躺下的时候笑了笑:“我没那么虚弱,那伤口你不是也看了吗?没什么大碍的。”

千陵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他的话从来不多。那伤口的确不严重,但是,为什么,她这么痛苦?

“帮我把这些衣服处理一下吧。”长欢指了指一旁染血的衣服,“出去的时候把灯灭了,我想睡会儿。”

千陵看了她一会儿,收拾了衣服,熄灯,关门。

火光摇曳,因为刚刚那场变故,所有人的笑容中都有了阴影。秋琉本想问问拂云怎么回事,看到他的神色之后就放弃了。他应该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长欢,真的非常不适合撒谎呢。只是,每个人都想要配合她的谎言,即使知道她只是在逞强。

千胥看了看千翼手中那串只咬了一口的烤鱼,将手中刚烤好的一条塞进他那只已经拿了三条鱼的手上,说:“快吃啊,这回可没人跟你抢。”

“哎,没胃口。”千翼看着手中的烤鱼叹气,“还是跟人抢着吃的时候比较美味。”

“你这就是犯贱。”千胥懒得理他。

“千胥,”千翼盯着火光摇曳中那烧的通红的火炭,脸上有些担忧,“你不觉得小郡主今晚很不对劲吗?”

“你这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你以为在场的有谁会没有意识到?”

“那你说,小郡主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

“等大哥回来了,你问他去。”千胥思忖着,“大哥那样子,肯定知道什么。”

“为什么不是你去问?”千胥每次有什么事都这么诓他,千翼上了几次当也学乖了点。

“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想。”千翼点头。

“那不就是了。”千胥笑道,“给你烤了这么多鱼,总该给点回报呀。”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周围一片寂静,只听见干柴在烈火中噼啪的响声。

拂云起身道歉说晚宴就到这里。几个人也都顺势起来告辞。

“抱歉,”拂云再次道歉,“改天再向各位好好赔罪。”

秋琉拍拍他的肩,笑了笑,“没事,你别管我们了,好好照顾长欢。”

几个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值班的侍卫突然跑过来:“拂云少爷,不好了——”

“什么事?”拂云有些着急。炎王府的护院向来镇定,很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刻。

“小郡主不见了。”那个侍卫停下来,还有些气喘。

“怎么回事?说清楚。”秋琉见拂云发呆,上前问道。

“我刚刚尿急,从后门经过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跟小郡主很像。那个影子很快就消失了,我就到小郡主的房间去看了看。灯熄了,小郡主也没在。”

“看到她往哪里去了吗?”拂云醒过神来,见他摇头,又问道,“千陵呢?”

“没看到。”那个侍卫刚刚说完,就听见一个声音传来——

“我在这里。”千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拂云抓着他的衣领问道。

“我不知道。”

眼看拂云涨红了脸,千胥连忙上前拉开两人,“拂云少爷,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小郡主。”

“小郡主,可能是进宫了。”千陵说道。

“进宫?”几个人面面相觑,又将目光投向千陵。

“只是推测。”千陵说着向门外走去,“我去找她。”

“等等,你怎么进宫?我带你进去。”秋琉反应过来,说道。

“带我一起。”拂云说道。

“我也要去。”小茶啜泣着上前。

“别捣乱,在家等着。”拂云拉住她,让千翼看着她。

“不用。”千陵转身看着几个人,“我一个人去最好。”

“禁卫军不会放你进去的。”秋琉说道。

“我自有办法。”千陵说着就消失在长长的步道之后。

“他这是要闯玄明宫?”重岛有些惊讶的看向千翼。

千翼没理他,闯玄明宫算什么,就是魔君的魔渊殿也未必不能闯。

“放心,若是小郡主没事,千陵不会让人发现的。”千胥见秋琉有些担忧,解释着说,“若是有人敢对小郡主不利,千陵也一定能将小郡主带回来。”

除了炎王府的人和秋琉,其他人听了这话未免心惊。在玄明宫中,谁敢对长欢不利?只有帝君。可是,为什么?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各位都回去吧。”拂云说道,“今晚实在抱歉。”

“走吧。”秋琉说着拍了拍拂云的肩膀,“有什么事派人通知我一声,我会尽力帮忙的。”

“好。”

众人告辞,几辆马车在门口分道,走向不同的方向。

秋琉骑着马独自在街道上走着,抬头看向云层从那眉眼弯弯的新月散去,突然调转马头,向着玄明宫的方向疾驰。

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永远都在逃避,说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无法改变。其实只是在逃避而已,只是害怕面对而已。

没有办法做出选择,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结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珍视的那些人相互伤害,然后一个一个的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或许,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争取,才会失去所有,犹豫的结果就是放弃了所有人。

再也不要这样了,再也不想在失去之后再去后悔当初的怯懦。

虽然天色已晚,秋琉还是顺利的进了宫,但是却被黄同挡在了玄天殿外。

“秋琉大人,实在对不起,君上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郡主是不是在里面?”秋琉问道。

“是。”黄同点头。

“让我进去,我有话跟帝君说。”秋琉见黄同固执着不让,有些着急,“黄同,求你让我进去,长欢,是炎王唯一的血脉了啊。”

黄同怔了怔,叹了一口气,“秋琉大人,您别这样,小人担不起。您也别着急,放宽心,小郡主不会有事的,她也是君上唯一的外甥女啊。”

秋琉静下心来,知道是自己太着急了。长欢这么大大方方的进宫,要真出了什么事,即使是帝君也无法交代。

“秋琉大人,您还是回去吧。别怪老奴多嘴,这件事您还是别管的好。”

是这样吗?以前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如果她站在炎王那边,只会让帝君更加忌惮,更加嫉恨炎王。可是,事实却是,她没有管,最后炎王还是死了,听月还是死了。

秋琉转身,慢慢的从高高的台阶上下去,一步一步的走着,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个方向。

她抬头看向夜空,云层又遮住了新月,找不到指路的那颗明星。即使找到了又怎样呢?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咯吱”一声,玄天殿的大门打开。不一会儿,长欢出现在殿门口那座高高的台阶之上。

黄同上前给她见礼:“小郡主慢走。”

长欢笑了笑,回了个礼,“麻烦您了。”

黄同连连避让,“小郡主真是折煞老奴了。”

走下台阶的时候,长欢看到在台阶下面怔怔的看着自己的秋琉,笑了笑,快走几步,“秋琉姑姑,你是来接我的吗?”

看到长欢平安,秋琉心底也松了一口气,却无法像长欢那么轻松的笑出来。回望着这座巨大的宫殿,她突然感觉很冷。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吹到心里的风却还是那么冷。

刚出了宫门,千陵就从身后冒出来。秋琉被吓了一跳,长欢倒是很平静的笑着问他有没有顺道骑匹马来。

“长欢,你跟帝君说了什么?”秋琉问道。

“明天你就知道了。”长欢笑了笑,指了指秋琉系在宫门旁的马儿,挥了挥手,“再见了,秋琉姑姑。”

转过街角,长欢看了看身后的千陵,虚弱的笑了笑:“千陵哥哥,扶我一下。”

说完整个人往下倒,千陵赶紧扶住她。

虽然穿着红色的衣服,但是千陵还是闻到了血腥味,衣服上金色的凤凰染上了血色。

长欢的额头冒着汗,眼睛紧闭着,睫毛还在颤抖。身体周围似乎有淡淡的红光若隐若现,只一会儿又消失不见。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愈加的痛苦。

千陵抱起长欢,几个飞跃之间消失在重重屋檐之后——

有多久,她没再叫过自己“千陵哥哥”了,八岁那年吗?还是更早的时候?这个小小的身体,到底需要背负多少东西?

***

玄天殿。

黄同进门换茶的时候发现玄荒仍然坐在那张大大的龙椅上,手中的毛笔不小心总脏了奏章都没有意识到,“君上,天晚了,该休息了。”

玄荒醒过神看了看被弄得一团糟的奏章,扔了笔,“秋琉来过了?”

“是,跟郡主一起走了。”

“黄同,你说,我这个帝君,做得是不是挺失败的?”玄荒苦笑了一下,“我以前是不是也问过这个问题?”

黄同躬身退到一边,沉默着没有回答。

“那孩子问我,人站到最高的地方之后,是不是就会被一些东西遮住眼睛,看不见底层的那些人是怎么努力挣扎着生活的。真是可笑,我们想要站到更高的地方,就是想要看得更远不是吗?”玄荒叹了口气,沉默一会儿,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是。”黄同恭敬的退下,将大殿的门带上。

玄荒帝靠坐在龙椅上,仰头看向黑漆漆的屋顶,良久,起身取出空白的圣旨,拿起笔一口气写完,盖上印章。

他一直都知道长欢会来找他,只是没想到会是今晚,也没想到,她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没有质问,没有指责,没有愤怒。

她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一对普通兄妹的故事。

父母早亡,哥哥一直照顾着生病的妹妹。后来,妹妹的病终于治好了,却因为卷入了王室之争而死亡。留下满怀仇恨的哥哥,却不知该找谁去报仇。

“君上,您说,那个哥哥该怎么活下去?”

——那个孩子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忧伤的眼神让他觉得受到此生最严厉的责备。

“去年,战争开始之前,娘亲跟我说,等战争结束,我们一家人就找个山谷隐居,再也不分开了。君上,这句话,你信吗?我一直期待着,一直相信着。”

——到最后,听月的愿望,不过如此吧。他最疼爱的妹妹,到底被他逼到什么地步?

“君上,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想要站到现在这个位置吗?”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曾经一起许下诺言的那些人,现在又在哪里呢?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现在,只想要找到哥哥而已。”

——长欢最后走出去的时候,回答他那个问题的时候,嘴角的笑容让他觉得很熟悉。那么纯净的笑容,有多少年没有见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