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心口之伤
夕阳刚刚将帝京城染上一片金黄的时候，洛薇就驾着一辆马车到了炎王府。
她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长欢蹲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欢畅，而她面前是面对着一个奇形怪状的木架子发呆的千陵。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看到那么肆意的笑容，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好像也明朗了很多。
“千陵大哥也只有在被小郡主戏弄的时候才会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带洛薇进门的那个侍卫看自己大哥傻傻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
“洛薇姐姐来啦！”长欢看到洛薇，忍着笑走过来跟她问好，“你是第一个到的。走，我们去看看烟火。”
长欢拉着洛薇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有些手足无措的千陵，“千陵，天黑前可一定要架起来哦，我们的晚饭可都靠你了呢。”
“小郡主姐姐！”长欢刚走到前院就听见成林脆生生的声音，然后就是猫扑式的拥抱。
“小家伙来得正好，带你去看烟火。”长欢捏捏他的鼻子，抬头时却没见到重筝和他夫人，诧异的问道，“成林，你爹娘呢？你该不是自己跑过来的吧？”
“不是，是重岛叔叔带我来的。”成林摇头，“刚刚太子到二爷爷家了，二爷爷就叫上爹爹一起去陪太子了，娘亲说要把行李都整理清楚，就让我跟你道个歉说他们来不了了。”
“那你重岛叔叔呢？”
“刚刚追着拂云哥哥跑了，我就自己来找你了。”
“嗯，成。”长欢笑着指了指洛薇，说，“这是洛薇姐姐，今晚的烟火都是她家制作的哦。”
“洛薇姐姐好。”成林乖乖的叫人。
“真乖，”洛薇摸摸他的圆脸蛋，“待会儿姐姐给你看个好东西。”
“小郡主姐姐，”长欢正准备牵着他走的时候，成林突然停下来拉了拉她的手，“还有件事我差点忘记了。”
“哦？什么事？”
“等一下，有个人想见你。”成林探着脑袋看向门口的方向，见到一个灰布粗衣的男子走来时，笑起来，“大成哥哥，快过来。”
“是你？”长欢讶异，来人是那个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的马车夫。
“您还记得我？”大成有些激动。
“嗯，不是，我只记得下午见过你。”长欢说道。这个人果然是自己认识的人吗？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甘枣镇。”大成见长欢眼神迷惑，提醒道，眼睛不自觉的红了，“您还记得吗？”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店小二。”长欢恍然，醒悟过来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把拉住大成急急地问道，“初雪怎么样了？还有先生和柔光姨娘，他们都还好吗？”
大成跪倒在地上，怔怔地流泪，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欢转身将成林拉到洛薇身边，说：“成林，让洛薇姐姐带你去看烟火好不好？”
成林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乖乖的点头。
“洛薇姐姐，麻烦你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洛薇拍拍她的肩，然后拉起成林的手，“走吧。”
“千翼。”长欢叫住偷偷跟在后面的千翼，“去把千陵叫过来。”
“是~”偷懒被发现，千翼有些垂头丧气。
跑到后院，千翼看到站在院子中央愣神的千陵，拍了拍他的肩：“千陵大哥，小郡主找你。”
“哦。”千陵怔怔的把手中的一根长木头放到千翼手里，转身向前院走去。
“什么东西？”千翼看着手中的木头，再看看千陵的已经走远的背影，叹息一声，“又扔给我了啊？”
千陵到了的时候，大成已经平静了不少，只是仍跪在地上抹眼泪，而长欢就在一旁站着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地底深处。
“小郡主。”
“你来了。”长欢抬头，伸手指了指大成，“扶他起来。”说完转身就走。
千陵扶起大成，跟在她身后。
进了客厅，千陵扶大成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看向长欢。
“给他看看身上的伤。”长欢淡淡的说。
千陵早就发现，这人几乎一身的伤，刚刚那一番折腾，腿上有几处伤口又裂开了，血水都渗出来了。千陵身上倒是带有伤药，不过给他处理的时候，大成却推开了他。
“不用了。”大成的声音已经平静了不少。
“那就开始吧，”长欢也不坚持，“千陵，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是。”千陵领命出去了，心中却有些疑惑。
长欢的警觉性一向很好，任何偷听的人几乎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今天，是怎么回事？
“你叫大成是吧？”长欢看向大成，面色平静，“那天我走了之后，甘枣镇，发生了什么事？”
天色暗下来，弯弯的新月在这个热闹的晚上似乎被人遗弃般的孤独，静静的看着那一张张在火光中摇曳的笑脸。
“长欢呢？客人都来了主人怎么不见了？”秋琉进门后看了一圈，都是年轻的面孔，就自己一个长辈，还真是不该来的啊。
“秋琉姑姑，”拂云过来给她见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赔笑道，“原本还请了凤侯的，不过我们去的时候没见到人，凤侯好像有事外出了。”
秋琉斜他一眼，径自走到燃烧的篝火边坐下，“只要你们不嫌我碍事就好。”
“千翼，你家郡主呢？怎么还没出来？”重岛来了之后直跟千翼套近乎，不过千翼仍然介怀上次他侮辱小郡主的事情，不怎么搭理他。
“你不是让我跟她道歉吗？人不在我怎么——啊——烫死了——”重岛伸手想拔下千翼手中的一块烤肉，刚碰到就被烫的跳起来乱叫。
“哈哈哈，笨死了。”千翼笑得欢快，“让你抢我的。”
千翼把烤好的烤肉递到成林手里，笑眯眯的说：“小成林，千翼哥哥给你烤肉。”
“谢谢。”成林觉得笑眯眯的接过来，吃了一口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放烟火啊？”
“等小郡主来了就可以放了。”千翼把手中的烤肉烤肠都递到成林手中，笑眯眯的哄着他赶紧吃。
“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重岛见了有些不平，“一根都不留给我啊。”
“自己烤去。”千翼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十分不感冒，说完之后就蹦到对面千胥身边，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手中的烤鱼，“千胥，好了没啊？可以吃了吧？”
“你幼不幼稚？”千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嘿嘿，小孩子比较好骗嘛。再说了，小孩子哪里尝得出哪个比较好吃。”自己的小伎俩被发现，千翼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千翼做什么了？”一旁的洛薇不解，看向拂云问道。
“我们这里，就属千胥的手艺最好，其他人烤的东西……长欢是绝对不吃的。千翼这是提前解决一个战斗力呢，免得呆会儿跟小孩子抢吃的被人笑话。”拂云笑道。
洛薇看了看千翼，笑着锤坐在身边的洛兰的手臂：“我算是终于找到一个比你还幼稚的人了。”
“我哪里幼稚了？”洛兰有些不满。
洛薇看他皱着鼻子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笑声，千陵看着透过窗纸的灯光，微不可察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看着长欢长大的。炎王在世的时候，跟他们说过，他们要守护的，从来都不是“炎王”这个人，而是炎王所珍视的那些东西。
可是，长欢跟他们说，她想跟他们一起，守护炎王府的笑声。在小郡主心中，最珍视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些笑声吧。
可是，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之后，在她好不容易可以笑出来的时候，又让她面对那些痛苦呢？
千陵看着天空那弯新月想着，神明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必定也是无情的吧。
客厅的门终于打开，长欢跨过门槛，站在屋檐下看着漆黑的夜空，对身后的大成说：“你想留下来吗？”
“我……”大成吞吞吐吐的踌躇着。
“不要再想着告御状了。”长欢回头看他一眼，“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不是你能背负得了的。”
“可是，杀人难道不应该偿命吗？”大成愤然仰着头。
“对不起。”长欢低头，“是我连累了你们，如果你心中有恨意的话，就冲着我来吧。”
她伸手取出一把匕首，递到他手中，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真算起来，到底还是我害死了你妹妹。”
大成握着匕首的手颤抖着，看着这个对着自己微笑的女孩，这个看起来跟自己的妹妹一般大的女孩，脑海中再次回想起那天回到那个小客栈看到的情景——
倒在血泊中的小成，痛苦的皱着眉头，嘴角却带着笑意……
为什么？为什么是小成？她那么善良，她的病才刚好，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为什么？闭了眼，一咬牙，大成将匕首往前一送——
“铿！”
“铿——”
手上传来剧痛，大成睁开眼睛，看了看被钉在一旁圆柱上的匕首，然后转头的时候，看到女孩胸口红色的液体，慢慢的浸透衣衫渐渐的扩散……
“我……我杀人了……”大成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明白刚刚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放心。”长欢握住他的手，嘴角的笑容虚弱而温暖，“我没事。”
“小郡主。”千陵走过来扶住她，眉头皱得紧紧的。
“没事，先扶我回房间。”长欢靠在他身上，又看了看大成，“大成哥哥，回重筝那里去，他会收留你的。不要再想着告御状了，如果你还想报仇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直到你杀了我，或者忘了仇恨。”
千陵扶长欢坐到她的床上，按照长欢的指示找出了伤药，站在床前看了看已经染红了的衣衫，说：“我去叫小茶来。”
“不嫌鸡飞狗跳的啊？”长欢没好气的瞪他，“我都不介意，你个大男人别扭个什么劲儿？”
长欢自己动手解开衣服，将染血的内衣解开扔到地上，拿起一旁的酒精清洗伤口。刚碰到伤口的时候就疼得龇牙咧嘴的，额头冒汗却还是强忍着没有叫出来。
千陵见她这般，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上前握住她颤抖的手，接过她手中的棉球和酒精，默不作声的开始给她消毒。
“眉头别皱那么紧啊，伤得又不严重。”长欢忍着疼，说话的声音里似乎冒着寒气，“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心脏这个地方，没那么脆弱的。”
千陵没有理她，径自给她上了药，裹上纱布和绷带。
在雪白的绷带绕过长欢胸口那朵似血般的花朵时，他的手顿了顿——
这个胎记，他曾听说过，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在那泣血般的血焰玉的映衬下，格外的触目惊心。
“有人跟我说，这朵花里蕴藏着力量。可是，你看，它给我带来的，永远都只有灾难。”长欢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说，“或许，所有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都是不该存在的。”
包扎好伤口，千陵取了干净的衣服给长欢换上。看着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时候握住了胸口那块血焰玉，他说：“那个时候，你是真的想死的，对吧？”
这，才是让他最为恐惧的事情。
“哪有？”长欢眨了眨眼，没心没肺的笑了笑，“我本以为他没胆刺下去的。而且就算他刺下去了，你也一定会救我的。”
整理完毕，长欢转身，“走了，他们找来了。”
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好看见风风火火跑来的千翼，长欢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千陵，调皮的笑了笑：“今晚就拜托你了，骑士先生。”
千翼见他们出来，挥着手大喊起来：“小郡主，大家都等着你呢。”
“来了。”长欢笑着走去过，伸手拍拍他的背，“你小子是不是把我的烤鱼都吃完了？”
“冤枉！”千翼叫起来，“千胥那家伙，小郡主不到都不让我吃。我到现在都只吃了一个烤土豆呢，小郡主你再不来我都饿死了。”
刚刚看到巨大的火焰在夜色中摇曳的时候，长欢就听见成林的声音：“小郡主姐姐！我要放烟火，放烟火——”
一干人都站起来，秋琉端着酒杯笑着说：“长欢，迟到这么久，可要认罚哦。”
长欢刚想开口，千陵就抢着说：“小郡主今日不能饮酒。”冰冷冷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无形的杀气，顿时让场面尴尬起来。
“那就弹奏一曲吧。”洛薇打着圆场说道。
“这个主意好。”大家一致赞同。
“我去取琴。”小茶笑着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