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千年
千雪苑，玄夜和秋琉在凉亭中对弈。
“太子，郡主出走，你好像很高兴？”秋琉掷下一子，抬眼看了玄夜一眼。
“当然。”玄夜笑道，脸上的喜色丝毫不敛，“不过，老师，那郡主才八岁呢，她真的是自己出走的？真的一个人去了少咸山？”
“我想大概是真的。灵行门是人界和灵界的必经之道，郡主出灵行门的时候，肯定有人看到，听月公主不会说这种一查就露陷的谎话。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当初帝君令我当这个媒人的时候，我就劝谏过，怎奈帝君不听我言。我看帝君对这门婚事极为坚持，郡主此次出走，怕只能躲一时。”秋琉执子叹息。
“这么说，这个郡主，我是非娶不可了？”玄夜皱眉。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炎王府定不会把郡主嫁予你。”秋琉看他一眼，继而笑道，“说起来，此事其实你是最不能做主的一个。你担心也没用。”
“也就是说，这门亲事其实只是君父一人一意孤行？老师，我就不明白了。炎王和姑姑为什么不肯将女儿嫁给我啊？本太子很不讨人喜吗？”玄夜有些郁闷的说，虽然他也不愿娶那个什么郡主，可是这么被人嫌弃，自尊心还是很受挫的。
“唉，这也是我当初劝谏帝君的原因。炎王府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愿意将女儿嫁入帝京，不愿把女儿送进玄明宫。”秋琉将一枚棋子捏在手中，皱眉道，“炎王和王妃毕竟来念着与我的旧情，没有怠慢我们。若是别人来，恐怕进这王府的门都难。”
“老师，我越来越糊涂了。难不成这么联亲还有深意？君父让我娶炎王之女难不成还有以之为质的意思？明甲军是护国之军，你也说过，炎王对玄明王朝是绝对忠诚的。而且，炎王妃还是君父的亲妹妹。”玄夜不解道，“君父为何要如此防备炎王？你也几次都透露炎王府似乎十分憎恨玄明宫？”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事牵涉甚深，干系甚大，而且至今也未曾查明真相，是我朝的禁忌之一。我也本不愿再次提起，不过，你作为储君，必须了解事情原委，将来遇事才好决断。”秋琉放下棋子，起身走到水池边，沉默良久，开口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
朱水之畔，长欢牵着踏雪，看向西方渐渐沉没的夕阳，又看了看不远处高耸的雪山，摸着踏雪的脖子说：“踏雪啊，真是对不起，害你跟我受苦了。出门的时候换了身衣服，把火折子给落下了。原本还想钻木取火的，可是，这里的木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太不听话了！天马上就要黑了，不适合爬雪山，露宿荒野也太危险，我们去那边的山上看看能不能找到歇息的地方，明天再上少咸山去给初雪寻七雪脂，好不好？”
“踏雪，你看，那些花，好漂亮。”长欢牵着踏雪往东边的山峦走去，看到不远处有一片红若烈焰的花，不禁叹道。白雪茫茫的山原，那片花儿兀自红的那么热烈，那么极致……
“是彼岸花吗？没想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看到。”长欢扔了缰绳，俯下身来，怔怔的用手触摸花瓣，对花喃喃自语，“彼岸花，曼珠沙华。我还以为这个异世没有这种花呢，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现在你是曼珠吧？曼珠，你在这里等了几百年了？我以后常来看你好不好？”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长欢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孩童的笑声，疑惑的转头看去，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五六岁的女童，此时正捂着肚子在地上笑得打滚。
“有这么好笑吗？”长欢斜睨着她撇嘴，被人看到自己跟一朵花说话这种少女漫画中的场景，她也挺不好意思的。
“好笑。人族的，这里的花虽有些灵气，却是没有灵魂的。不过是些死物，可听不懂也听不见你说的话。你就是每天来陪它，它也是不知道的。哈哈，娘亲跟我说人族很聪明，你怎么这么笨呢？”那孩童好容易止住笑声，爬起来说道。
“哼，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万物有灵，你看不到就不代表不存在。”长欢双手抱胸，一副师长教导学生的模样。
“你才是小孩子呢，我可都两千岁了。”那孩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的看着长欢。
长欢惊讶得目瞪口呆，睁着双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虽然一早就知道她肯定是灵族的，但是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在自己面前一秒钟变成个大姑娘，不管这姑娘多漂亮，都只会被惊吓到的。
“喂，人族的小丫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的？”大姑娘叉着双手问道。
长欢还没开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斥：“灵儿，不可无礼。”
“娘亲！”金灵转身，惊喜的叫道，变回女童的模样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娘亲，你可算回来了，灵儿很想你。”
“灵儿不是才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吗？怎么就撒起娇来了？”女子抱着女儿笑道。
“在娘亲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金灵抱着女子的脖子说。
女子笑笑，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然后放下她向长欢走去。女子身穿一件暗红色长裙，头发梳成繁复的发髻，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却有一股常人不及的气度。
“你是炎王府的郡主吧？”女子见长欢惊讶的看向自己，微笑道，“我在路上遇到了来寻你的明甲军，而且，你的灵魂，有种我熟悉的气味。”
“我叫长欢，请问您怎么称呼？”长欢微微躬身行礼，问道。
“朝凤，这是小女金灵。见过郡主。”朝凤对长欢微微点头。
长欢一怔，惊讶道：“朝凤将军？长欢失礼了，见过将军。”
朝凤是灵族派往人族抵抗魔族的，在人界为将数千年，颇受人族敬重。自三界大战平息后，灵族的将士几乎全都返回故里，只有朝凤仍在朝中任职，如今已被封为为景晟候，虽无封地，却也是玄明王朝唯一一个异族王侯。而且，她还是灵界在人界的使臣。
“郡主不必多礼。前方不远处就是寒舍了，郡主如不嫌弃，随我去喝杯茶可好？”朝凤指了指彼岸花海的另一头说道。
“如此，多谢将军了。”长欢笑着道谢。
“灵儿，回房间去，我跟郡主有话说。”三人刚刚坐定，朝凤就对金灵说道。金灵本想争辩几句，见娘亲神色严肃，不敢造次，只好嘟哝着退下。
“不知将军有何见教？”长欢端坐问道。
“郡主，我活了九千年了，在人界也呆了三千年了，自认还是有些见识，向郡主说教，虽僭越了，却还是希望郡主能听我一言。”朝凤向长欢微微点头。
“将军谦虚了，能得到将军的指教，是我的荣幸。”长欢躬身。笑话，这种比整个人类都活得长久的人，什么没经历过？她说的话能不听吗？
“朝凤请郡主明日随明甲军的将士回去，答应太子的求亲。”朝凤开口就直言道。
“抱歉，非我不愿遵将军之意，实乃不能。”长欢低头道歉，“当今帝君是我的亲舅舅，太子是我的表哥。近亲结婚，可从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将军您见多识广，应该知道长欢所言不虚。”
朝凤不料长欢竟说出此言，一时怔住，半晌喃喃自语：“原来如此。难怪！”
“将军，帝君赐婚，长欢本不该拒绝，更不该临时逃婚。只是，我若说出此原由，帝君定然不信。实在是不得已，还请将军体谅。”长欢再次躬身致歉，“而且，将军有所不知，其实太子也并不赞成这门婚事。强扭的瓜不甜，我跟太子即使奉命成婚，日后也定是悲剧。”
“只怕，令尊也不赞成此事吧？”朝凤微笑看向长欢。
“什么都瞒不过将军。家父和家母都想留女儿承欢膝下，不愿让我远嫁。可怜天下父母心，还请将军体谅。”长欢说得诚恳。
“郡主，我劝你答应这门婚事，并不是为帝君做说客，而是为人界考虑，也是为三界的和平而谏。”朝凤叹道，“郡主若是奉旨成婚，日后苦的只是一家。可若炎王府拒婚，只怕人界就要掀起波澜了。到时候若是魔族来犯，就是人灵两界的灾难。”
若是别人这么说，长欢只会觉得是夸大其词，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朝凤，她就不得不深思了。
长欢起身，向朝凤鞠躬：“还请将军赐教。”
朝凤点头示意长欢坐下，问道：“郡主可是玄氏与明氏的渊源？”
“一千年前，玄氏与明氏同为人族抵御魔族的将领，两族的部落都是抗魔大军中的佼佼者。
三界大战平息后，人界十几个部落相继建国称王，和平共处了近两百年后，人界发生内乱，国家之间战乱不休，三百年后，就只剩下玄王和明王了。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等待着这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之时，当时的玄王和明王却握手言和，联手建立了玄明王朝，并拥玄氏先祖玄天为帝。玄天称帝后，封明氏先祖为明王，世代相传，封地枢阳城，领明甲军，戍守鹊山。”
长欢答道，这些都是史书上的内容。
“那郡主可知，当今明王为何改称炎王？”朝凤再问。
“长欢只知道，家父同家母成婚后，就上书帝君，请辞明王之称，改称炎王。但是其中缘由，并不清楚。”长欢皱眉思索。
虽然她是明氏子孙，但是炎王和王妃却从来不跟她讲家族历史，关于明氏的一切，她也都是从史书上了解到的，知道的并不比一般人多。
“说起来，这也是一段传世佳话。”朝凤喝口茶水，凝眸回忆，“当年玄天和明风，都是旷世难得的奇才名将，二人更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人族建立帝国之时，明风是第一个拥戴玄天为帝的。玄天称帝时即封明风为明王，传万世，并昭告天下，若是日后玄氏子孙不贤，明王可取而代之。
玄天帝还把女儿嫁给明王之子，玄明两族可谓亲如一家。自玄天帝之后，玄氏与明氏后代，多有结亲……唉，想必结果郡主也知道了。”
长欢点头，直系亲属结亲是为禁忌，但三界内都不曾禁止表亲结亲，像玄明两族如此这般频繁通亲，只怕后人多有遭殃。
“玄明王朝传至第五代，星祭令占卜说，玄氏和明氏同为帝星之后，两族结合，必遭天谴。是而，此后，两族禁止通婚。如此，玄氏同明氏才相安无事。”
朝凤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可是，到令尊大人这一代，偏偏明氏出了个明炎，玄氏出了个玄听月。当时，听月为了明炎舍了公主之位，自降为平民嫁至炎王府。若事情就此终了，也算是一段传世佳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长欢见朝凤陷入沉思，催促道。
朝凤道：“后来，听月为炎王府生下了两位公子，他们出现在帝京的时候，不知惊艳了多少人。那般的少年英杰，只怕整个帝京的青年加起来都不及。
太后当时见到两个外孙，不知多高兴，召来星祭令为两个占卜。星祭令声称，两人乃天之骄子，百年难遇的奇才，还说玄明两族的禁令已破除。
太后听后，下令恢复了听月公主的身份。可是，不久，明炎就上书，请辞明王，改称炎王。”
长欢接口道：“父母跟哥哥都跟我说过，我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昭风，一个叫旭风，是双生子。不过，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
“不错。说起来，他们去世也有十年了。”朝凤叹息，随后转向长欢，“不过，郡主以为，你的两位兄长是因何而死的？”
“听哥哥说，是战死沙场。两位哥哥去巡视边防的时候，遇到一群猎灵人同魔族战斗，最后他们救下了猎灵人，却身受重伤，最终不治而亡。将军，难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吗？”长欢疑惑道，心中有些不安。
“郡主，你以为当初令尊改称‘炎王’是为了什么？你以为令尊阻止你进京是为了什么？”朝凤问道，神情无奈。
“可是，为什么呀？”长欢双手紧握。
“郡主觉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长欢是知道的。
自古王权霸业，不都是如此吗？不管在哪个世界，不管在哪个时空，都是一样的。
父亲为了消除帝君的猜忌，自弃“明王”封号，却仍然没能保住两个哥哥的性命。天之骄子，帝星之后，真是令人羡慕啊。可是，若不是帝族之后，永远都只能是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