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我!绿吃葱
我叫绿螭骢,和我关系好的两个主子都喜欢拿我的品种和我开上一个玩笑,“绿螭骢啊,绿螭骢,莫不是馋了青玉案上的葱白?还是想和我驰骋”以前那个说罢便扬手甩开银线滚边的缰绳,袍角翻飞间已跨上我脊背,而这个新主人是什么九皇子,一上来就认出我的品种想必是认识马,自打三月前他领回了我待我不薄,我也乐得为他服务,你瞧,这马车车厢我一匹马比那两匹拉得带劲,金错刀割开我鬃毛间凝结的冰珠,指腹却轻轻摩挲着青骢特有的龙鳞纹“你可是我记忆中陪了我三年的驹”他低语时,我分明听见大漠罡风撞碎在玉门关的残响。新换的铁掌碾碎冰壳时,河西走廊的沙粒突然在记忆里复燃。那年龟兹商队驼铃震碎流矢,破军旗裹着硝烟卷过眼睑——你们当真以为我生来就是驮着沉香囊的宫厩马生来嗅惯金丝草料,不曾以铁蹄丈量过燃烧的沙海?
鬃毛间凝结的冰碴簌簌坠落,恍惚又见敦煌壁画里倒悬的枪缨。天策府那杆银枪曾挑破我耳畔的箭雨,那战甲上沾着的不是凤仙花汁,是玉门关外羌笛吹不散的胡血。那年雪夜,我们因任务躲在龙门废弃的庙宇之中,他把我系在鸣沙山枯杨下,玄甲映着篝火说「待取了楼兰王首级,给你换副西域精钢蹄铁,菩萨作证」,可黎明前突厥狼骑的磷火箭,早把承诺烧成坠入流沙的鎏金臂钏。
我的蹄铁在宫砖上打了个滑,青石缝里的残雪混着银骨炭灰,硌得掌钉吱呀作响。九皇子扶着我翻身上车,蜀锦袖口沾着的凤仙花汁蹭在我鬃毛上,那股酸甜味里裹着波斯蔷薇露的馥郁——像极了三日前在御马监,那个叫绵绵的侍女偷偷往我饲料里塞西域蜜枣时的味道。
金吾卫的玄甲在暮色里泛着寒光,他们腰间的千牛刀随着步伐规律地拍打大腿,每一声都让我后臀肌肉不自觉地抽搐。我认得这种节奏,去年秋狝时狼群逼近围场,禁军也是这样握着刀鞘敲击马鞍。阿罗那的弯刀出鞘时,我嗅到龟兹硝石混着血锈的气味,就像她上个月替我修蹄铁,鹿皮靴上总沾着西域兵营特有的焦油味。
绵绵的银步摇在风雪里叮叮当当,那声音活像受惊的麻雀在撞笼子。她的蜀锦云肩蹭着我脖颈,金丝牡丹纹路刮得我痒痒的。倒是阿罗那突然踹翻铜盆的动静让我前蹄一扬,飞溅的炭星子落进睫毛,灼得眼前忽明忽暗——这感觉多像去岁护送使团穿越河西走廊,流矢擦着眼角飞过的瞬间。
车辕的狻猊吞肩兽突然被暮鼓震得发颤,我盯着张公公鱼袋上晃动的金线流苏,那东西在风里扭曲成吐火罗商队驯养的沙漠蝮蛇。当两个女人的帔帛绞缠着掠过我的鞍鞯,青雀衔枝纹帛带突然绷断半截,残片混着她们发间的鎏金步摇,恰似龟兹集市被马蹄掀翻的珠宝摊
我的铁蹄在官道冰壳上凿出碎玉裂帛的声响,鼻腔喷出的白雾与金吾卫玄甲寒光绞成一片。背脊承受的鎏金车厢重若龟兹商队驼铃,阿罗那染着硝石味的呵斥与绵绵银铃般的轻笑,随车帘翻卷的蜀锦暗纹一道勒进轭具。
当那胡姬的弯刀鞘偶然砸向车板,我鬃毛间凝满的冰碴簌簌震落。绵延十里的雪径早被前队马蹄踏成泥浆,却仍要拖着身后摇晃的鎏金囚笼,任绿松石银链与青雀衔枝帔帛在厢内绞缠成劫。车轮碾过冰坑时,我听见诃子裙束纱崩断的裂帛声,比敦煌壁画里飞天琵琶断弦更惊心——就像三日前功德箱前,少年皇子投进铜板时,菩萨衣袂坠落的金粉。
阿罗那的鎏金臂钏隔着厢壁撞出火星,绵绵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却将薄荷香传进我的鼻腔。她们争夺的温热吐息漫过沉香囊,混着我铁蹄下飞溅的雪沫,在车辕刻出更深的辙痕。当「破重围」枪风穿透记忆中的扬州烟雨,我蓦然惊觉自己早成了那年荒漠的另一匹战马——只不过背上驮的不是破军天策,而是被茫茫大雪映出的少年江湖。
此刻冰坑里倒映的赤兔幻影,究竟是西域大漠未竟的奔袭,还是长安雪夜里一场温柔的围困?我的铁掌再度陷入雪泥时,终于读懂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银铃乱响:原来鎏金步摇击打厢顶的节奏,恰似当年破重围枪尖挑开敌阵铁索的铮鸣,又恰似功德箱中硬币坠落的声响,一声声叩问着菩萨低垂的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