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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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翁同龢罢官

我想这一对闹别扭的师生并没有想到,很快他们就要面对永久的别离。决定命运的一天,距离《定国是诏》的发布,仅仅只有两天。

这日载湉上完朝,按例前往颐和园。我也跟随朝臣,一起前往园子里办事。

我随同朝臣一起走着,只听见刚枢密在对我的邻居徐大人窃窃私语,徐大人因为对我很是信任,又以为我是太后的侄子,所以根本不避忌我;刚大人呢?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个小小角色,或许因为轻视,他根本不在意我。

大臣的队伍有序前进着,我听见刚大人说:“上头的意思定了,翁同龢这次必倒!”

徐大人道:“一样是师傅,厚此薄彼到这种程度,你要真能扳倒他,老夫一定鼎力支持!”

刚毅望望四周,道:“他门生多,说话小心。”

徐大人极小声道:“他午时才能赶过来,早着呢。泾德公爷是咱们一路的。”

哼哼,论品秩我是小,可好歹有辅国公的虚衔。

“该说的我都说了,就怕夜长梦多!”

“就在今天下午。一切看上头的意思。”

听了他俩的议论,我心里七上八下。载湉正和师傅不和,如果这时候刚大人在背后捅上一刀,翁师傅的仕途断送了不说,载湉在朝中也会孤立无援!

不行,必须想个招儿提醒一下“表弟”了!

可是我虽然品级不算太低,如果载湉没有宣召我,我还是不能任意“面圣”啊。

我正在踟蹰间,李大总管却到了我面前,传太后的话,指名要我去园子门口迎接翁大人!

正站在仁寿殿门口排队等候召见的我,看见忽然到来的李莲英,实在吃了一惊,便问道:“大总管,老佛爷为何派我去迎接翁大人呢?”

李总管道:“公爷不晓得,明日就是翁大人的六十五岁寿辰,太后为了显示对两朝帝师的尊重,特意派亲信前往迎候,还着您亲自把翁师傅送到里边儿呢。”

我心里打鼓,太后对翁师傅不错啊。看来刚大人他们的话“姑母”是没听进去。

我随李莲英前往园门口,接着了风尘仆仆赶来的翁老爷子。然后我一人送他进了仁寿殿。

载湉因为刚和师傅置了气,见了师傅没啥特别的反应,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太后身侧,只是在师傅跨门槛的时候,表弟那张板着脸上露出一丝丝类似紧张的神色。

太后头戴金凤朝冠,穿一身威严朝褂,配着一串大东珠的朝珠,坐在皇上身边的御座上,双手闲适地搭靠在明黄软垫上,对着前来的翁师傅一脸和善:“大老远来的辛苦了,吃午饭了吗?先下去吃饭再说!”

翁师傅见太后态度温和,老爷子也没多想,谢了恩,退下去补午饭了。

朝臣们办完事,各自离去,我也回到了华丽的辅国公府。

干奶奶近些天故态复萌,完全忘记了拉肚六天的悲惨往事,又开始烧香拜佛了。

她的梵唱声和着檀香的雾气,似乎没能抚平我心中的疑虑。

果然,就在当天夜晚,我正预备睡觉呢,谁知道徐大人风风火火跑过来,一脸喜色:“辅国公!快快!太后叫你的起!”

我知道,这事儿可能和翁老爷子有关。

我道:“是什么事?还叫了谁的起儿?”

徐桐大人急不可耐,“哎,您是皇亲,这才轮得上您!老夫是想去看看,可没人请啊!”

我心里知道没好事,所以想着尽力拖延,便道:“宣旨的公公还没到呢!”

徐大人道:“我们几个都知道了,宣旨的人能没来吗?告诉您,是崔二总管亲自上门来宣您,他因曾经对您不敬,怕您责怪,才让老夫前来!”

“那……那崔二总管人呢?”

“自然在府门外候着您呐。”

我没法,只得安排干奶奶先睡,自个儿上了轿子,跟着崔二总管前往颐和园。

坐在轿子里,我前思后想,终于明白了太后的“苦心”!她要我这个局外人前去,见证她处置翁老爷子,这样就可以一石二鸟!

一方面,她可以借机试探我对她的忠心,另一方面,如果我顺从她的意思,则必定与载湉决裂!

我要想不出错,只有不说话一条道了!

夜色中我随着引路的张兰德进入了园子。跨进乐寿堂的门,我吃了一惊!

屋子里静悄悄的。太后在上方坐着,我行礼的时候很是小心,生怕弄出响动,惹祸上身。

我安静地跪着,在我身前,载湉也跪在那里。

“泾德,你做个证见!翁同龢最近是不是很狂妄啊?”

“这……臣的职位不高,不敢评价上峰。在侄臣看来,翁大人对社稷一向忠心不二!”

“哼,刚毅他们的话不是空穴来风!皇帝!你不是也承认翁同龢顶撞了你么?”

“亲爸爸……老头子狂悖是有的,可是儿臣认为,他还是忠心的,就算他不能胜任枢机要职,至少也该把他留在子臣身边,辅佐……”

“皇帝!我既答应还政给你,你的事我原本不该干预。可如今外面人怎么看我们娘俩?长麟、汪鸣銮离间两宫,我怀疑指使者就是这个老儿;上次革职的文廷式也属他的门生!他在朝里独断独行,以后哪还有我们说话的份儿!”

“亲爸爸!刚毅这个人的话信不得!自打推行新政以来,他办事总是敷衍,再三拖延官事,也曾被儿臣申饬……他、他的话万万信不得,他和老爷子有仇!”

“不要再说了!‘自言自语刚枢密,独断专行翁相公’,只要有翁同龢在,你几时听过旁人的话?!”

“可是……亲爸爸!儿臣虽说是和他有矛盾,可是儿臣……”

“这是刚毅拟的上谕,你去看看,抄上一遍,就此发布吧!”

“什么混账……”载湉大怒,看着这张上谕稿,他双手加力,似要将它撕成碎片。

“你要是不发,我只有再出训政了!”

“李莲英!伺候皇帝写旨!”

李总管闻言就进了门,两手搀起无力的载湉,又进来几个小太监,摆上一张小桌,文房摆上,李莲英向载湉的手里塞上一支朱笔。

载湉的眼泪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他的手颤抖着,平素落笔迅速的他,今日却久久不能成字。

“泾德!你看见了,我是为了大清!我可不是逼皇帝啊!你上去,握着皇帝的手,帮他把旨意抄完!快去!”

我被迫上前几步,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好不容易才不再发抖,眼泪和朱砂混着,他的字迹明显无力,但是他苦苦支持,做出笔力十足的样子来。我的手握着他的手的那一刻,冰凉凉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背,我感觉到他急促的鼻息,我看见他哀伤至极的眸子,我知道,我真正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这一天是翁老爷子的生日,同朝的大臣们都已上朝。翁师傅刚要进门,却被王总管拦了下来。我知道,载湉是不敢见他的师傅,他内心的苦楚,也不敢对他诉说。

京城干旱多日,此时却下起绵绵细雨,一如这位孤单老人此时的心境。

就在翁师傅六十五岁生辰次日,随在朝臣的队伍里,我看见翁师傅孤单地跪在前往颐和园的必经之路旁。明黄小轿里的载湉撩开轿帘的一角,深深地凝望了他的师傅一眼,没有说话。轿子越走越远,只留一个黄色小点儿。我远远望见翁师傅神情黯然,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