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试探
晨雾未散，如轻纱般笼罩着街道，林墨伸手推开云来茶馆那雕花木门，门上的铜环在他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吱呀”一声，门缓缓敞开。
竹帘被风“唰”地掀起一角，穿堂风裹挟着新焙雀舌那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钻进他的鼻腔，让他精神一振。
他一眼便瞧见临窗茶案前的苏璃——月白衫子半掩在藤编靠枕里，那靠枕粗糙的纹理隐约可见，发间银簪坠着粒血珀，在晨光里泛着蜜色的暖光，那暖光如丝如缕，倒像把人浸在琥珀酒里。
“昨日那帕子，我让药童熬了半宿。
“苏璃头也不抬，指尖正轻轻拨弄着盏汝窑茶盏，茶盏细腻的质感在她指尖流转，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红痕不是胭脂，是夹竹桃汁兑了朱砂。“她忽然抬眼，眼尾那抹淡红被雾气洇开，如一抹淡淡的红晕，“所以你昨夜攥着的信笺，该不会也......“
林墨将暗袋里的信笺抽出来，信笺的纸张摩挲着他的手指，带着一丝干涩。
信笺刚触到桌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苏璃便皱了皱眉，取过案头银簪在墨迹上轻轻一挑。
银尖立即泛起细密的黑锈，像被泼了层浓墨，那黑锈在银簪上蔓延的样子，让林墨心里“咯噔”一下。
“曼陀罗籽磨的粉。“她将信笺推回，茶盏里的水纹突然剧烈晃动，发出轻微的“涟漪”声，“微量致幻，刚够让人看字时视线模糊，心跳加快。
“她屈指叩了叩信笺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写这信的人，既想吓你，又想试你——看你是被吓破胆，还是能忍着不适把信看完。“
林墨的指节抵着桌沿，桌沿的棱角微微硌着他的手指。
他想起昨夜信笺发烫的触感，原以为是自己掌心的汗，此刻才惊觉那热度里浸着算计。
“程砚？“他问。
苏璃却笑了，指腹摩挲着茶盏边沿，茶盏边沿的光滑在她指尖滑动，
“程家那只提线木偶？“她忽然倾身凑近，呼吸里裹着茉莉香粉味，那香气萦绕在林墨鼻间，“我昨日去盐仓转了转，程家新到的淮盐里掺了硝石。
“她的声音放轻，如耳语般传入林墨耳中，“盐引是从州府文书房偷的——文书房的锁，和你作坊主那半块盐引的缺口，像极了。“
林墨的后颈起了层细汗，那汗珠顺着脖颈滑落，带着一丝凉意。
他想起李捕头说的盐引缺口，想起品鉴会上老顾客们信任的目光，喉间突然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回铺子吧。“苏璃将信笺收进檀木匣，檀木匣闭合时发出“咔哒”一声，“有人等不及了。“
等林墨赶回胭脂铺时，青石板路上传来他“哒哒”的脚步声，路上已停了顶朱漆小轿，朱漆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
程砚倚着门框，月白湖绸衫子上绣着缠枝莲，那丝线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手里摇着湘妃竹扇，竹扇扇动时带起一阵微风，见了林墨便笑：“林掌柜这是去哪儿了？
让在下好等。“
林墨扫过程砚腰间的玉坠——正是作坊主那半块盐引的模子，玉坠温润的光泽映入他的眼帘。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作了个揖，衣袖在空气中轻轻摆动，发出轻微的声响：“程大官人日理万机，怎的有空来小铺？“
“来送个交情。“程砚的扇骨“啪“地敲在门框上，声音清脆响亮，笑容陡然冷了，“这胭脂铺的地契，林掌柜拿着也是烫手。
不如交出来，换程某保你全家平安——“他忽然凑近，鼻息里浸着酒气，那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你那故去的沈老掌柜，总不会半夜托梦教你做胭脂吧？“
林墨的瞳孔骤缩，他的视线穿过程砚的肩头，看见那些猩红的丝线正从程砚衣摆里钻出来——像被踩烂的红蜘蛛吐的丝，在空气里扭曲成小蛇的形状，嘶嘶吐着信子，那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这是流言具象化的前兆，程砚要造新的谣言了。
“程大官人说笑了。“林墨扯出个温和的笑，指尖悄悄掐住掌心，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地契在账房，要不您跟我去取？“
程砚的眼神闪了闪，后退两步重新摇起扇子，扇子扇动的声音“呼呼”作响：“不急，不急。
“他转身时，绣鞋碾过地上一片碎瓷——正是今早林墨新烧的胭脂试盘，碎瓷发出“咔嚓”的声响。
等程砚的轿子拐过街角，沈老的鬼魂从梁上飘下来，那飘动的身影带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他穿着生前的青布衫，胡子梢还沾着点胭脂粉，那粉色在晨光中微微发亮，“那小畜生身上的红丝，是被人下了咒的流言。“他虚虚点了点林墨的眉心，“真正要你命的，不是程家，是......“
“国师？“林墨接口。
他想起苏璃说“有人借流言造势“时的锐光，想起州府文书房的锁，喉间发苦，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
沈老叹了口气，透明的手抚过案上的胭脂匣，那动作带着一丝虚幻，“当年我师父被流言逼得投井，井里捞出来的帛书，盖的是玄鸟印——“他的身影突然淡了些，“去后巷找苏姑娘，她留了东西。“
后巷的青砖墙下，苏璃正蹲在槐树下，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她脚边摆着个蓝布包裹，见林墨来，便将包裹推过去，包裹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最近三个月，买过'素心阁'劣质胭脂的人。“她指尖划过包裹里的纸页，纸页发出“簌簌”的声响，“有陈通判的三夫人，有布行的账房，还有......“她突然停住，“程家的护院教头。“
林墨展开纸页，纸张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字迹是苏璃特有的瘦金体，每个名字旁都画着小记号：陈三夫人旁是朵枯萎的牡丹，布行账房旁是串铜钱。“这些人，“他抬头，“是程砚的耳目？“
“他们替程家传谣言，程家给他们好处。“苏璃折起纸页，纸页折叠时发出“噗”的一声，“但三天前，这些人又都买了新胭脂——“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是用蝙蝠血调的，抹在脸上会起红疹，到时候谣言就该说'素心阁胭脂害人'了。“
林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跳动的感觉让他有些眩晕。
他想起品鉴会上老顾客们的信任，想起程砚踩碎的试盘，突然笑了：“那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胭脂。“
三日后，素心阁的新胭脂“朝云“上市了。
沈老在一旁指点，林墨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调脂粉，露水的清凉在指尖流淌，加了半滴苏璃送来的雪山水，雪山水的冰冷让他的手指微微一颤，最后撒上极细的金箔——在阳光下会泛出朝霞般的光彩，那光彩夺目耀眼。
赵嬷嬷带着几个老主顾在门口吆喝，那声音嘈杂而热闹，不多时便围了一圈人。
“这胭脂抹上不粘杯！“
“我家夫人说比宫里的还润！“
林墨站在柜台后，看着人群里挤进来几个生面孔。
他们穿着粗布短打，却戴着不合身的缎子小帽，帽檐压得极低，那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眉眼。
最前面那个男人伸手摸胭脂盒时，林墨的后颈突然发紧，那紧绷的感觉让他警觉起来——他看见灰绿色的流言从男人袖口钻出来，像腐烂的藤蔓，正缠上旁边老妇人的手腕，那藤蔓扭动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
日头偏西时，买胭脂的人渐渐散了，人群的嘈杂声渐渐远去。
林墨擦着柜台，抹布与柜台摩擦发出“擦擦”的声音，余光瞥见那个戴缎子小帽的男人溜出巷口。
他扯了扯衣襟，将沈老送的沉香珠串塞进袖中，沉香珠串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叮叮”声，跟着走了出去。
暮云压低时，男人拐进了西市的破瓦巷，破瓦巷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林墨贴着墙根，墙根的粗糙触感在他背上摩挲，看着他推开一扇掉了漆的木门——门里传来重物拖拽的声音，“吱呀”作响，混着几句模糊的骂：“今晚必须把东西备好，国师那边等不及了......“
林墨的脚步顿住，风卷着灰尘扑过来，灰尘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门内的灯光忽明忽暗，将男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怪鸟，那影子的晃动让人胆战心惊。
他摸了摸袖中的沉香珠串，珠子的光滑在指尖滑动，突然意识到：这灰绿色的流言，或许才是真正的陷阱。
废弃仓库的木梁在夜风里吱呀作响，那声音悠长而诡异，林墨贴着剥落墙皮的砖缝，能闻到空气里浓重的霉味混着铁锈气，那刺鼻的气味让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月光从东侧破窗斜切进来，在积灰的地面铺出半块银霜，恰好照亮门内那方青石板——程砚的月白衫角正搭在石沿上，像朵浸了水的白牡丹，那白色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林墨那小子最近动静太频。“程砚的声音发闷，似是压着嗓子，“素心阁新胭脂抢了三成生意，昨日还有人在茶肆说他调脂的手艺像极了沈老头。“
“沈老头？“蒙面男子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罐，带着金属刮擦的刺响，林墨隔着门板都觉耳底发疼，那刺耳的声音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当年他师父投井前烧了半本《香谱》，你确定没漏？“
程砚低笑两声，靴底碾过什么硬物，发出“嘎吱”的声响，“那老东西的鬼魂倒是会吓唬人，可鬼魂能调得出朝云？“他顿了顿，“不过今日我去铺子，那小子看我的眼神......“
“眼神？“金属音突然拔高，尖锐的声音在仓库里回荡，“你当国师的局是儿戏？“
林墨听到这些话，心中一阵恶寒，指甲掐进掌心，掌心传来一阵剧痛。
一种无形的恐惧紧紧揪住他的心，就在这时，他看到灰绿色的流言从门缝里涌出来，这次不再是藤蔓，而是团黑雾，黑雾里浮着无数张扭曲的脸——陈三夫人的，布行账房的，甚至沈老掌柜的！
那些嘴一张一合，发出细碎的嗡鸣：“婴骨““恶鬼““血债“，那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恐怖。
“谁？“金属音突然炸响，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
林墨转身就跑，慌乱中脚步踉跄，他撞翻了墙角的破木箱，锈钉划破手背，那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却顾不上疼。
他在仓库里堆着半人高的麻包缝隙之间穿梭，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程砚喊“别让他跑了“的尖叫，那声音在仓库里回荡。
黑雾追着他的影子，那些人脸突然凝成血字，在视线里炸开：“逃不掉““死期至“，那血字的出现让他的恐惧达到了顶点。
林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那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他摸到西墙的缺口，拼尽全力钻出去，却被墙根的碎瓷扎进小腿——是今早程砚踩碎的胭脂试盘，碎片上还沾着朝云的金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冷光让他不寒而栗。
等他跌跌撞撞回到胭脂铺时，天已蒙蒙亮。
他的心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恐惧、愤怒和无助交织在一起。
沈老的鬼魂飘在梁上，胡子梢的胭脂粉都褪成了灰白。
林墨看着沈老，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黑雾是咒过的流言，沾上身……’沈老欲言又止，透明的手虚虚按在林墨伤口上。
林墨咬了咬牙，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出真相，打破这个阴谋。
沈老说：‘去后巷找苏姑娘，她的茶能压邪。
’林墨深吸一口气，扯下衣襟裹住小腿，血很快浸透了粗布。
他坐在柜台后，盯着案头未收的朝云胭脂盒——金粉在晨光里泛着暖，像极了昨夜仓库门缝漏出的光。
“吱呀——“
他刚推开铺门，晨雾里便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急，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