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魏廷荣被绑票案
半路上的劫匪
1929年7月24日,上海的天空澄澈如洗,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街道上,仿佛为这座繁华都市镀上一层金辉。上午十点的光景,暑气还未完全升腾,中法银公司内的职员们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这里是法租界的心脏地带,而公司的掌舵人魏廷荣,正坐在他那间装潢考究的办公室里,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魏廷荣,这个名字在上海滩上早已如雷贯耳。他不仅是中法银公司的经理,涉足地产、古董、洋货等多项实业,更是法租界华人商团的总司令,身兼法工部局华董的要职。早年留学法国的经历,让他深谙西方企业的管理之道,也让他与法国领事及上层人物建立了深厚的关系。回国后,他如鱼得水,在法租界内步步高升,财源滚滚,势不可挡。
更令人称羡的是,他的妻子朱二小姐,是买办巨商朱葆三的千金。朱葆三在租界乃至整个上海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有了这样一位岳父的支持,魏廷荣更是如虎添翼,成为上海滩炙手可热的名流。即便是黑帮大佬黄金荣,也曾在一场美人之争中败给了他。想到这里,魏廷荣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场争夺发生在1924年,主角是京剧坤角吕美玉。她是著名老生吕月樵的长女,17岁登台唱戏,为名角张文艳担任配角,因容貌美艳、才艺出众而名噪上海。当时的美丽牌香烟盒上,印的正是她演出《失足恨》时的剧照。吕美玉的姿色与才华,让她成为无数权贵追捧的对象。不过,当黄金荣也动了心思时,许多人纷纷退避三舍。唯有魏廷荣,丝毫不惧这位黑帮大佬的威势。
论实力,黄金荣确实不输魏廷荣。作为法租界巡捕房的督察长,他深受法国人的器重;作为帮会首领,他的黑社会势力更是无孔不入。但黄金荣的嚣张跋扈早已引起许多人的反感。比如,留法归来的徐文才和公董局华董朱孔嘉的弟弟朱孔祥,便通过法国侨民创办的《真理日报》,频频揭露黄金荣在法租界经营烟赌的丑恶行径。
当魏廷荣与黄金荣的冲突公开化时,法租界的工商界和天主教上层人士几乎全都站在了魏廷荣这一边。这场争斗,早已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恩怨,而是法租界内两大势力的较量——绅董派与流氓派的对抗。
在双方的明争暗斗中,魏廷荣最终胜出。吕美玉选择了这位风度翩翩、才学俱佳的富商,成为他的二夫人。黄金荣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
魏廷荣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深知黄金荣的手段,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找来徐文才等友人商议对策。众人一番讨论后,决定先发制人,彻底击垮黄金荣的势力。
“黄金荣的发家史本就不光彩,”其中一人说道,“他当年不过是个小混混,靠着贿赂和关系才当上巡捕。我们何不从这里下手,揭露他的丑闻?”
另一人也补充道:“黄金荣能如此嚣张,全靠法国人的支持。但我们知道,法国国内讲究民主,倘若我们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法国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众人一拍即合,很快便付诸行动。《真理日报》加大了对黄金荣的攻击力度,法租界的华董和名流们也纷纷声讨他的恶行。报纸甚至被运到巴黎,在法国政界掀起轩然大波。与此同时,魏廷荣联络了多位权威人士,向法国政府递交了一封封控诉信,指责黄金荣“招摇撞骗、开设烟赌、危害居民”等罪行。一时间,黄金荣的地位岌岌可危。
1925年,黄金荣被迫辞去巡捕房督察长的职务,一时间销声匿迹。尽管他后来利用黑社会的势力重新回到法租界,但早已不敢再对魏廷荣轻举妄动。因为此时的魏廷荣,早已今非昔比,权势更盛,加之他身为法租界义勇队总司令,黄金荣纵然心怀怨恨,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恶气。
1929年7月24日,上午十点五十分的光景,魏廷荣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从中法银公司走出来,坐上了他那辆从法国进口的豪华轿车。车子的黑色漆面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不过,对于魏廷荣来说,这样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他并不在意这些目光,只是轻轻拍了拍司机老李的肩膀,示意他开车。
车子缓缓驶出,沿着街道向西行驶。魏廷荣坐在后座上,正和孩子们说笑,声音温和而低沉。他的长子小宝不过七岁,次子二宝五岁,最小的女儿丽丽才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车里时不时传出孩子们清脆的笑声,魏廷荣的嘴角也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区,渐渐进入一条偏僻的小路。这是魏廷荣回家的必经之路,虽然人烟稀少,但治安一向良好,巡警时常在这附近巡逻。魏廷荣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正想继续逗弄孩子们,突然,车子猛地一震,急刹了下来。
魏廷荣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额头差点撞到前座的椅背。他皱了皱眉头,正想问司机怎么回事,却透过车窗看到前方站着四名持枪的男子,脸色阴沉,目光凶狠。
“不好!”魏廷荣心中一紧,立刻对司机老李低声道:“快,冲过去!”
然而,老李还没来得及踩油门,两名歹徒已经冲到车旁,一把拉开车门,将老李拽下了车。另一名歹徒用枪口直指魏廷荣的胸口,冷冷地道:“别动!”
第四名歹徒则拉开后车门,将两个孩子——小宝和二宝——粗暴地推下了车。丽丽吓得缩在座椅上,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小脸煞白。魏廷荣心头一沉,正想亮出自己身份,开口质问,却被歹徒厉声打断:“闭嘴!别怪我们不客气!”
魏廷荣这才意识到,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各位,我魏某若是得罪了什么人,只管冲我来,孩子们是无辜的,请放了他们。”
其中一名歹徒冷笑一声,正要发作,另一人却摆了摆手,语气稍缓:“行,算你还有点良心。咱们本就没打算对孩子怎么样。”说完,他向同伴使了个眼色。
车子重新启动,向南疾驰而去。路过民国路时,歹徒将丽丽也赶下了车。魏廷荣看着女儿踉踉跄跄地站在路边,心中如同刀绞。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歹徒们已经不耐烦了,拿出一条浸了药的手巾,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魏廷荣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模糊。车子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了南码头。歹徒将他拖上一艘小船,随后,他的世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魏宅内,早已乱作一团。孩子们被路人送回家后,哭哭啼啼地讲述了事情经过,但他们的描述支离破碎,根本说不清魏廷荣被带去了哪里。朱二小姐听到消息,几乎晕厥过去。她强撑着精神,立刻派人通知了法租界巡捕房和警察局。
魏廷荣被绑架的消息像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上海滩。堂堂义勇队总司令,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劫持,简直是法租界的奇耻大辱。租界领事和上层高官震怒,下令务必迅速破案,救出魏廷荣。
巡捕房和警察局倾巢出动,封锁了上海所有出口,挨家挨户地搜查,却始终一无所获。魏廷荣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有人怀疑此事与黄金荣有关,但黄金荣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
几天后,魏家收到了第一封匿名信。信中声称魏廷荣还活着,要求家属准备赎金。朱二小姐又惊又怕,不敢将信交给警方,生怕歹徒撕票。她按照信中的指示,悄悄前往杭州,与歹徒的代表见面,并支付了一千元的接洽费。
歹徒交给她一只魏廷荣的怀表和一封用铅笔写的字条。字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潦草却清晰:“我暂时安全,勿急。”朱二小姐看到熟悉的字迹,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想到丈夫仍被囚禁,心里又揪得发疼。
她的妹妹朱九小姐和妹夫赵慰先闻讯赶来,见她哭得不成样子,连忙上前安慰。赵慰先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别急,对方不过是想要钱,咱们给他们就是。只要人能平安回来,其他都不重要。”
朱二小姐点点头,却依然忧心忡忡。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守着电话和信箱,等待歹徒的进一步消息。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对方却再未联系。她开始后悔,当初是否应该报警,也许警方能顺藤摸瓜,找到丈夫的下落。
与此同时,魏廷荣的外室吕美玉也心急如焚。她与朱二小姐商量了多次,却始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两人说到伤心处,常常抱头痛哭,却也无能为力。
一天上午,吕美玉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她拆开信封,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变得煞白。她立刻冲到朱二小姐的房间,将信递了过去。朱二小姐看完,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惊与疑惑。
信的署名是“大侦探密告”,内容直指赵慰先。信中写道:“廷荣被绑至今无信,侦探捉强盗只捉外人,所以自己人做绑匪,侦探天大本领也捉不住。何况这个人是拜山人做老头子,而又是商团教操官,是自己人,只是手里没有钱,所以他就横了良心做绑匪,绑自己连襟。”
朱二小姐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抬眼看向吕美玉,眼神复杂:“这……这怎么可能?”
信中所指显然是赵慰先。
赵慰先,湖南人,早年远赴法国留学,毕业于赫赫有名的圣西尔陆军大学骑兵科。回国后,他经母舅朱竹坪引荐,结识了魏廷荣。魏廷荣赏识他的才华,不仅将他安排到中法银公司任职,还推荐他担任上海法租界义勇队的教官。更巧的是,赵慰先在魏家结识了朱九小姐,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这样一来,赵慰先与魏廷荣成了连襟,本该是亲上加亲,亲密无间。
起初,赵慰先在魏家表现得极为稳重,平头短发,衣着朴素,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待人谦和。魏廷荣对他颇为信任,甚至将他视为心腹。但婚后的赵慰先却渐渐露出了本性。朱九小姐嫁妆丰厚,数万元的陪奁让他有了挥霍的资本。他不再掩饰,开始抽烟喝酒,频繁出入杜月笙旗下的赌场,沉迷赌博。短短两三年,朱九小姐的嫁妆便被输得一干二净。
魏廷荣对此大为不满,多次与赵慰先发生争执。赵慰先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对魏廷荣心生怨恨。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恶化,昔日的连襟之情也荡然无存。
魏廷荣被绑架后,一封信件的出现将矛头直指赵慰先。信中言辞凿凿,称赵慰先因经济拮据,铤而走险,策划了这起绑架案。魏家虽半信半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此事牵扯到亲属,且缺乏直接证据。
日子一天天过去,法捕房和上海警方依旧未能找到魏廷荣的踪迹。坊间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层出不穷。《真报》甚至刊登文章,称“绑魏者手段熟练,显然是个老手”,并指出此案已引起法领事及法工部局的高度关注。黄金荣也一反常态,摆出一副不计前嫌的姿态,派人四处搜寻魏廷荣的下落。
9月15日,案情终于有了转机。那天上午,法捕房在康脑路304号捉到一名凶杀犯。在审讯过程中,这个犯人为了争取宽大处理,透露了魏廷荣的行踪。原来,魏廷荣被关押在上海远郊的南汇县六灶村,藏匿在一个名叫樊庭玉的地保家中。听到这个消息后,法捕房立即行动,西捕头鲍尔第亲自带队,带着华探金九林等人赶赴六灶村。然而,当他们抵达樊庭玉家时,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绑匪和魏廷荣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在巡捕们赶来的时候,消息已经被泄露出去,绑匪樊仁根一听,提议“撕票”灭迹,却被樊庭玉拦下。樊庭玉虽同为绑匪,却对魏廷荣颇为照顾。在长达50多天的囚禁中,他常与魏廷荣聊天,樊庭玉甚至告诉魏廷荣:“魏老板,此事你就自认倒霉吧。并不是我们想找你麻烦,实在是有人指使。对方给的钱多,大伙都想干。”
魏廷荣非常想知道谁是幕后指使人,恳求道:“您就告诉我吧,即便我被你们打死,我也想做个清醒鬼。”
樊庭玉长叹一声:“唉,告诉你也没关系。就是你的连襟赵慰先。不知道他跟你有什么恩怨,用这种手段对付你。这事你可怪不得我们。”
魏廷荣一听,心中既愤怒又震惊,恨得咬牙切齿。樊庭玉的叔父樊仁根突然进来了,看到了魏廷荣之后,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怒骂道:“你在这里跟他聊什么,别跟他废话了,要是他敢多说一句话,老子当场毙了他!”
樊庭玉硬气地回道:“我们不是真的要害他,只是想拿点钱而已。”樊仁根不愿再争论,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虽然没有遭到肉体上的折磨,但魏廷荣每天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每当有机会,他就趁机与樊庭玉接触,尝试了解更多信息。有时,樊庭玉心软,对他也不算太差。在魏廷荣39岁生日那天,樊庭玉还特意为他煮了一碗寿面。
虎口逃出生天
局势在9月15日那天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晚上,魏廷荣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面有争执的声音。隐约中,他能听见几个人的对话。心中一紧,他悄悄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往外看去。月光下,几个绑匪神色慌张,其中一个愤怒地说:“他妈的,得不到钱,他也别想活!”
樊庭玉则一把拉住他,冷静地说道:“这事我来处理,你们赶紧跑,巡捕房的人马上就到了。”
听到这里,绑匪们明显慌了神,纷纷掉头跑开。樊庭玉也转身回屋,手里依旧拿着那把枪,看起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魏廷荣心中一紧,知道,自己可能迎来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就在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樊庭玉走了进来,魏廷荣看到他,忽然扑通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大哥,我刚才听到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求你再救救我,我们一起逃走吧。只要我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
樊庭玉叹了口气,语气低沉:“即便我不杀你,巡捕们来了,我也难逃一劫。何况,那些兄弟也不会放过我。”
魏廷荣急忙抓住机会,劝说道:“大哥,我知道您是个好心人,此事跟您无关。只要您带我离开,我发誓,养您一生,绝不食言!”
樊庭玉慢慢把手枪放了下来,叹了一口气说:“即便巡捕不抓我。我若跟你逃到上海,我的那些兄弟也不会放过我。”
魏廷荣知道,樊庭玉有心放他,但又怕绑匪们报复。于是赶紧抓住机会,说:“我们不回上海,一同去北方玩几个月再说。”
樊庭玉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魏廷荣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再次哀求:“大哥,再不跑,您的同伴若反悔回来,我必死无疑!您若救我,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我魏廷荣此生不忘!”
樊庭玉缓缓放下手枪,终于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夜色中,两人悄然离开六灶村,踏上了逃亡之路。
魏廷荣与樊庭玉一路奔波,在浦西的徐家汇天主堂这里寻得片刻喘息。向教会贷款后,二人分道扬镳——魏廷荣与母舅王晋康返回上海,樊庭玉则在魏廷荣的朋友陪同下,北上了天津。魏廷荣一心要履行自己的诺言,没向任何人告发樊庭玉,反而还出钱供养他。在樊庭玉郑重其事地告诉魏廷荣:“幕后指使人是你的连襟赵慰先,而他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老板’。”
魏廷荣回到家中,全家上下一片欢腾。失踪已久的他终于平安归来,亲朋好友纷纷登门探望。而赵慰先,表面上却依然是一副假惺惺的关心模样,跑去慰问。魏廷荣却冷着脸避而不见。他心里清楚,这个连襟的虚伪与狠毒,早已超出了血缘的底线。
法捕房的行动并未因此停下。他们先后抓获了朱竟成、陈仲衡、唐士良等凶犯,审讯中牵连出更多的共犯,如徐忠清、邹惧恩、吕若望、樊仁根等人。然而,这些线索虽多,却始终未能直接指向赵慰先。1929年10月4日,案件第一阶段审理,朱竟成、陈仲衡、唐士良三人被当场判处,而赵慰先依旧逍遥法外。
案件陷入了僵局,直到1931年6月,公租界处理另一案件时,终于抓获了凶犯蔡维才。蔡维才在审讯中交代:“魏廷荣绑架案的教唆者是徐忠清、吕若望、樊仁根,以及一位姓刘的。但真正的主谋,是赵慰先。”
这一供词让法捕房如获至宝,他们立即请求会审公廨签发缉捕文书。不久,吕若望被捕,供词中再度提及赵慰先。8月7日,吕若望、蔡维才被押往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但在法庭上,蔡维才却突然翻供,声称翻译有误。魏廷荣的律师徐延年见状,立刻请求法院拘拿赵慰先。
此时的赵慰先早已离开上海,在苏州担任财政部税警独立第六营营长。为将他缉拿归案,法捕房费尽周折,终于办妥了跨区缉拿手续。1931年8月,法院探长带领多名探目,由魏廷荣的长子魏元生引路,直奔苏州。一番周折后,赵慰先被押回上海,交由法院审理。
8月28日、11月24日,法院两次开庭。陈仲衡、吕若望均指认赵慰先为主谋,但赵慰先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声称魏廷荣曾三次唆使朱竟成陷害他。更令人意外的是,朱竟成也站到了赵慰先一边,不仅否认他的参与,还反诬魏廷荣。
面对僵局,赵慰先的辩护律师提出财政部税警团的公文,称他作为现任军官,不应受普通法院审判。法捕房的律师则反驳称,赵慰先只是税警,并非正规军人,且此案发生在法租界,应由租界法院审理。双方争执不下,审理被迫中断。
南京司法院最终发下指令,确认财政部所属税警队官长士兵视同陆海空军人。基于此,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认定赵慰先的军官身份,决定将他移送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审理。对吕若望、蔡维才,法院于1931年11月8日宣判,分别判处无期徒刑及20年有期徒刑。
法捕房对移送赵慰先的决定极为不满,多次上诉却被驳回。1933年5月30日,江苏高等法院第三分院宣布,将赵慰先移送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审判。赵慰先暗自得意,以为脱离了魏廷荣的势力范围,便能依靠自己的关系减轻罪责。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法捕房的态度突然发生了根本转变,竟要求撤回对他的控诉。
这一切的背后,正是魏廷荣的干预。
诉讼和反诉讼
自打魏廷荣得知赵慰先竟是指使绑匪的幕后黑手,这心里的恨意便如同浇了油的烈火,生生不息。他铁了心,定要讨回公道,绝不让这恶人逍遥法外。消息传到朱家,朱二小姐的家人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将赵慰先绳之以法。但,朱九小姐——赵慰先的妻子,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一边是亲姐姐,一边是丈夫,情感的拉扯让她日夜煎熬。终于,她跪倒在朱二小姐面前,泪水如注,泣不成声:“姐姐,求你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饶了他吧……”
起初,朱二小姐和魏廷荣态度坚决,绝不动摇。可时间一久,看着妹妹满脸的泪水,她们的心也变得软了。魏廷荣也是这样,尽管内心依然愤怒,但面对妹妹的恳求,他开始动摇。
这时,赵慰先的胞弟赵班斧也找上门来。赵班斧时任上海市社会局局长,平日里与魏廷荣夫妇也算有些交情。如今兄长落难,他只得拉下脸,上门求情。更远在苏州的朱竹坪,赵慰先的母舅,也不辞劳苦,写信给魏廷荣的亲戚王正熙,请他为赵慰先说一句好话。
最让魏廷荣动摇的,是赵班斧送来的一封血书。那封血书写得触目惊心,赵班斧以断指为誓,承诺赵慰先绝不会对魏廷荣有半点怨恨。魏廷荣终究心软了。他决定放过赵慰先,甚至亲自请求捕房撤回对他的控诉。赵班斧拍着胸脯保证:“魏兄放心,慰先绝不会对你有任何误会。”
若此时赵慰先被释放,或许这一绑架案就此画上了句号。可法院却犹豫了。案子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此时放人,岂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于是,他们拒绝了捕房的请求,只同意在赵慰先押送的第二天,将撤诉的文件补送警备司令部。
军法会审如期进行,魏廷荣却显得格外被动。他因已撤诉在先,不便再出庭,只送去一份呈文,写道:“若再到案,怕被人疑为反复。”他请求法院不要再传唤他。
到了1933年6月15日,淞沪警备司令部和军法处宣布赵慰先无罪。法院理由简洁明了:“原起诉机关已撤回公诉,且被告犯罪嫌疑不足。”简简单单的一纸判决,将赵慰先从牢笼中释放出来。但是这样的结局,未必能让所有人满意。
赵慰先重获自由,可他并未因此感到轻松。相反,他的心中充满了失落与不甘。
一天,他漫无目的地走进亚尔培路的逸园跑狗场。这里曾是黄金荣、杜月笙等人的欢场,也是赵慰先昔日豪赌的地方。如今的他身无分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赌客兴奋地为自己下注的狗加油。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一个小流氓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嘴一笑:“有人找你。”
赵慰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人跷着二郎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人语气讥诮:“怎么,几天不见,架子倒大了?”
赵慰先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当初是你挑起的祸端,倒霉的却是我。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那人却不为所动,语气中带着几分讽刺:“你把人家关了两个月,人家就关了你两年。如今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这话刺痛了赵慰先,他脸色涨红,拳头紧握,却不知如何反驳。那人见状,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钞票,塞到赵慰先手中:“老弟,今天我请客,咱们豪赌一把,如何?”
赵慰先的手微微一颤,那些钞票仿佛有种魔力,让他再也迈不动步子。那人见状,轻轻拉着他走向赌桌……
没过几天,赵慰先在各家报纸上刊登了一则醒目的启事,宣称自己无辜被诬,遭受两年幽禁,是魏廷荣及某些“上海名人”在背后操纵。他甚至以魏廷荣教唆已判刑的罪犯诬告为由,向警备司令部军法处提出反诉,要求严惩魏廷荣。
得知此事,曾为赵慰先求情的朱竹坪、赵班斧等人纷纷上前劝阻。可赵慰先却铁了心,一意孤行。他冷笑一声:“你们当初让我低头,如今我偏要抬头!”更令人不解的是,军法处竟无视普通法院不得受理军人案件的规定,向魏廷荣发出传票,并派便衣士兵进入法租界,直接闯入魏廷荣的寓所执行传唤任务。这背后的主使,显然非同寻常。
最终破财免灾
魏廷荣感到自己走入了一个难以脱身的泥潭,事情逐渐失去了控制。他请求法捕房保护自己,本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安稳,结果却惹来了更大的麻烦。就在第二次传唤的过程中,法捕房的便衣士兵与捕房人员发生了冲突,法捕房的探捕直接拘捕了几名军法处的便衣士兵。
魏廷荣得知此事后,心中一紧。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深知此事若闹大,后果不堪设想。他匆匆赶到捕房,语气恳切地对负责人说道:“这些士兵只是执行公务,恳请捕房不要做出过激之举。”捕房的人听后,点了点头,按规程将士兵移交给了地方公安局处理。这件事并未平息,反而为魏廷荣招来了新的麻烦。军法处以此为借口,指责魏廷荣“托庇租界妨碍公务”,并正式下令通缉他。
魏廷荣心中愤懑,却也不甘示弱。他立刻发表声明,声称自己并非现役军人,且并未触犯陆海空刑法的罪行,军法处无权审判他。他援引赵慰先未受普通法院审理的先例,强调自己不去投案在法律上完全站得住脚。
但是赵慰先显然并不打算善罢甘休。他见军法处的通缉令效果有限,便心生一计,转而向设于法租界的上海第二特区地方法院提起诉讼。他撰写了自诉状,控告魏廷荣及其儿子魏元生涉及诬告、僭行公务员职权、妨害人身自由等罪行,要求法院予以严惩。按照法律程序,这一诉讼一旦成立,魏廷荣必须出庭应诉,对簿公堂,无法回避。
面对赵慰先的步步紧逼,魏廷荣深感无力。他不得不再次寻求法捕房的帮助,但法捕房的介入却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在自诉案件的庭审当日,法捕房以法租界当局的名义,派出顾问律师参与诉讼,声称赵慰先有意歪曲法租界检举他的绑架过程,若法院接受赵的自诉,将侵害法方利益。法庭对此措手不及,审讯一时陷入僵局。
法捕房的介入并未让魏廷荣得到实际的好处,反而引发了舆论的强烈反应。外界纷纷指责魏廷荣依赖外国势力,借助法租界的权力在背后操作,搞得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魏廷荣的辩护律师俞钟骆对此深感忧虑,连夜与魏廷荣商议对策。最终,俞钟骆代魏廷荣撰写呈文,向法院提出异议,指责法租界当局的介入毫无依据,并建议法院指导捕房律师仅以书面形式提供意见,若其坚持出庭干预,则按照法律组织法的一般原则,强制其退出。
尽管如此,魏廷荣的日子并未因此好过起来。当天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赵慰先的举动让他愤恼不已,但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赵慰先背后那只隐形的手。魏廷荣几乎可以肯定,赵慰先之所以敢如此放肆,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而这个人,很可能是黄金荣或杜月笙。
杜月笙曾多次试图拉拢魏廷荣,但屡屡碰壁。一次,杜月笙托人传话,希望魏廷荣在义勇队执行任务时对毒品贩卖网开一面,魏廷荣却毫不留情地拒绝。后来,杜月笙发起共进会,邀请魏廷荣签名,魏廷荣再次推辞,令杜月笙大为光火。再后来,杜月笙甚至通过中间人暗示魏廷荣拜自己为师,然而魏廷荣依然不为所动。这些积怨让杜月笙对魏廷荣的敌意愈发深重,而赵慰先则成了他借刀杀人的利器。
尽管法租界当局依然在背后支持魏廷荣,以书面形式施压法院,案件依旧陷入了僵局。魏廷荣的亲友们见此情形,纷纷出面调解。王晋康劝说魏廷荣“破财免灾”,朱竹坪则劝赵慰先平息事端。最终,在上海帮会首领徐朗西的斡旋下,魏廷荣与赵慰先达成妥协。魏廷荣交出三万元,赵慰先则在法院审理时避不到庭,此案不了了之。
这一连串的风波让魏廷荣深刻体会到黑社会的可怕,也对帮派争斗感到极度厌倦。为了躲避黄金荣、杜月笙等人的仇视,他辞去一切职务,深居简出,不再过问世事。
多年后,魏廷荣在回忆录中写道:“任何有旧社会经验的人都明白,凭我当时在法租界的地位,若没有强有力的人在幕后撑腰,那些匪徒怎敢动我分毫?”他甚至怀疑,这一案件的背后,不仅有杜月笙的身影,甚至可能与蒋介石有关。“蒋介石与杜月笙关系密切,蒋需要借助杜在上海进行反共活动。”想到这里,魏廷荣不禁背脊发凉,以至于后来即便出门,也总是提心吊胆,步步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