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江户日本人身份建构的思想根源
“我是谁?”人类一直都向自己发出这样的追问。归属于集团,即需先确定“我们是谁?”这样才能回答“我是谁?”才能把人类生命的偶然性和不确定性转化为连续性和确定性。“对共同体的追寻”——寻找认同(identity)与故乡、确定身份与归属(identity)——是“人类境况”本然的一部分。所谓儒教、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它们的意义在于,为将宿命转化为生命的连续性提供了可能。民族主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也具有上述确定身份的功能,而且,它是以一种世俗的形式,将宿命转化为连续,将偶然性转化为确定性。
身份建构源自身份被意识到之后,其根源在于自我意识的成长及有利于这种意识成长的时空条件的变化。这种意识在民族或国家的层面就表现为民族自我意识,按现代的话说就是民族主义。从这种意义上说,民族身份构建的思想根源也就是民族主义的思想根源。如安德森所说,若要考察民族主义的文化根源,“我们应该将民族主义和一些大的文化体系,而不是被有意识信奉的各种政治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来理解”[1]。因为这些先于民族主义出现的文化体系,在日后既孕育了民族主义,同时也变成民族主义形成的背景。在日本民族主义产生之前,东亚形成了儒教的文化体系。古典儒教共同体(如果有的话)的衰落,便为日本民族主义的出现创造了一个可能的条件。这是与西欧民族主义类似的地方,因为它的产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神圣的基督教共同体的衰退。不过,在东亚,民族主义的形成还有着特殊的原因。第一,华夷观念和华夷秩序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虽然传统的华夷观念与民族主义并无本质的关系,相反,还是民族主义形成的桎梏,然而,江户初期东亚“华夷体系”本身的变化却为日本民族主义的形成提供了契机。第二,神国思想的兴起也是其中的一个因素。这是日本与西欧最大的不同点。如果说西欧民族主义是以基督教共同体的衰败为前提,那么日本正好是以发现和创建神国思想,进而挑战华夷观念为条件的。其目标是建立足以与外来文化对抗的“自足的”思想体系,完成日本人的文化同一性建构。第三,基于独特的自然和地理环境与长期的生活实践,日本人亦形成了独特的精神文化和历史传统。即便它在江户以前没有被充分的民族化,却也为江户日本重构自我主体性和同一性奠定了物质的基础和可供挖掘的历史资源。第四,随着江户统一国家的建立及锁国体制的确立,日本内部空间实现均质化,也是江户日本文化民族主义兴起并开始构建自我身份的一个重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