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请便
“陛下饶命，王公公饶命，几位锦衣卫大哥饶命啊！”
郑养性人还没上夹棍，嘴里已经一片鬼哭狼嚎。
寿宁公主虽然没见过夹棍，但看见自家表哥这副样子，也知道地上那三根棍子绝对不是什么娱乐设施。
母亲郑太妃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有她这个当表妹挺身而出了。
寿宁公主手指微颤，忽地拔下髻间九鸾衔珠金簪，对准面部：
“臣妾宁毁容守节，亦不使陛下蒙虐亲之谤！”
王承恩吓得浑身一抖，
皇帝逼得自己姑姑毁容……
今天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在现场，这种天大的丑闻明天就会传得天下皆知，到时候圣上在民间是什么名声可想而知。
他看向崇祯：
“陛下……”
众臣哗然。
钱龙锡跪拜奏道：
“陛下！《皇明祖训》有云：‘亲王女封公主者，非谋逆不得加刑。’今公主毁容明志，若强逼致残，恐伤神宗、光庙慈爱之名。”
钱谦益奏曰：
“公主乃神宗血脉，陛下手足！昔汉文帝容淮南王，唐太宗赦隐太子，皆以亲亲之道存国本。陛下欲效齐桓公饿死亲妹乎？”
连孙承宗都坐不住了：
“陛下，此事影响太坏，若传之史册，恐后世以陛下比桀纣隋炀。”
崇祯面色平静，既不回答大臣，也不和寿宁公主说话，默然和自己的便宜姑姑对视。
千古艰难惟一死，毁容对一个女人来说难度不下于紫砂，尤其是寿宁公主这样的贵族女性。
锦衣玉食，奇珍异宝，别的女人求而不得的好东西在她这里都是寻常玩意，还天天有人奉承提供情绪价值，活得多么快活！
有驸马，孩子，亲戚，
没准还有几个风流才子当情人。
这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毁容了还能拥有吗？
她一个趴在百姓身上吸了一辈子血的吸血鬼，哪里来的坚定信念，下定决心舍弃这么多好东西？
所以，
崇祯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
等个十几秒钟，女人情绪化产生的一时冲动过去，理性重新占据上风。
果然，
寿宁公主眼神开始游动，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握着金簪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火候差不多了。
崇祯微微一笑对着王承恩抬抬下巴，再次开口：
“将吕公公腿上遮盖之物掀起来。”
王承恩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按照皇帝的吩咐掀起白布，露出吕公公被夹棍夹断的双腿。
森森白骨刺破皮肉，暴露在空气之中。
崇祯用眼神示意寿宁公主看向吕公公方向，随即面带微笑，
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哪怕傻子也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寿宁您公主如果真要毁容，就请自便。
孙承宗大惊失色。
今天诸事顺利，全都按照昨天早上皇帝“彩排”的剧本进行，
不但“募捐”到了超出预期的银子充实国库为下一步计划筹措到资金，还占着道理，于天子名声无亏，
眼看就要毕竟全功。
圣上怎么突然出此昏招？？
这样刺激寿宁公主，如果她真的毁容明志，刚才的“募捐”恐怕转瞬之间就会被文官舆论定义为暴君敛财！
他一时着急，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上前一步就打算从公主手中抢夺金簪。
“叮”
孙承宗顿时愣住。
寿宁公主主动一松手，任凭金簪掉于地上，掩面而泣：
“陛下丝毫不在意妾身此身朱家皮相乎？”
众臣齐齐石化。
不是，刚才摆出一副烈女之态要毁容明志，
皇帝都这么跳脸了让你赶紧动手，你怎么反而怂了？
孙承宗转头看向崇祯，只见天子面带得意，正在对他眨眼睛。
世上果然有生而知之之人乎？
方才形势如此危急，孙承宗见惯大场面都难免紧张，圣上怎么就能料定寿宁公主绝无毁容的勇气？？
小小年纪竟能读透人心，果真有世宗之智也！
郑养性看到这一幕，失望得大叫一声：
“殿下，你……”
你倒是有点骨气，金簪往脸上扎啊！这种真心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的。
知道保存财产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倒也光棍：
“陛下饶命！王公公饶命！请让我府上管家过来，我可像吕公公刚才一样当众报出藏银，藏房契地契之处，烦请王公公着人一起取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吕公公性格坚韧被夹棍一夹都成了烂泥，郑养性怕痛，上去怕不是撑不过一轮就小命不保！
崇祯眼睛直勾勾盯着郑老妖婆：
“朕觉得自己的诚意还是不够，不知太妃是否也有同感？”
皇帝脸上带笑，眼神却冷如刀剑，只对上一下就让郑太妃遍体生寒。
在郑太妃印象中，新皇虽然心思颇重，整日眉头不展，却是个很重视孝道亲情的年轻人。
郑太妃虽然不是他的亲祖母，
但崇祯短则每周，长则一个月，必定会到仁寿宫给自己请安。
内帑没几个钱，去年过节还记得让司礼监给儿子福王和女儿寿宁公主发放礼物赏赐。
所以今天听说侄子郑养性和身边最信重的吕公公被抓，她是出离愤怒的。
立刻找出神宗所赐金册玉圭，披麻戴孝前来面圣，
其实是兴师问罪，用孝道礼法压制皇帝。
本以为崇祯见到神宗遗物必定惶恐不安，不但立刻放掉侄儿郑养性和吕公公，甚至会立刻行礼谢罪，乃至下罪己诏公开承认错误。
万万没想到，皇帝听到神宗二字非但没有半点敬畏，反而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至于对郑太妃，更是没有一丝往日谦恭敬意，
语出讥讽，重提“红丸案”，“梃击案”，直接打了郑太妃一个措手不及。
随后女儿寿宁公主以毁容相威胁，皇帝更是没有丝毫亲情，
冷血无情听之任之。
仍然命令王承恩和锦衣卫将郑养性上了夹棍，让她彻底心凉。
什么孝宗之德，远胜大行皇帝，这崇祯分明是个没有半分人性的暴君！
养哥儿已经愿意“捐献”所有家产，暴君居然还盯着自己觉得“诚意”够不够，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