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以德服人
陈腴的夫子李梧曾直言不讳道:“一任知府印,十万雪花银。”
何况李老太爷还是七十才休致的,李府的阔绰自不必说。
陈腴当初在学塾读书时,也曾沾光吃过些精美馔食,拨霞供、傍林鲜、锦带羹、通神饼……
如数家珍。
所以要想请动全山的人赴宴,这位做过尚食娘子的张嬷嬷虽不至于亲力亲为,全程包办,但也是块金字招牌。
陈腴对着老媪恭顺行礼,真心实意道:“明日,就又能尝到张嬷嬷的厨艺了,真是翘首以盼,万分期待。”
张嬷嬷是见过陈腴的,看他诚恳,这才和颜悦色起来。
“客气了,厨子就是做菜给人吃的,只是我这一把年纪了,厨艺退步得厉害,到时候只能象征着鼓捣出一两道菜来,少挨几句名不副实的阴阳怪气就谢天谢地了。”
陈腴又是恭维一番,送走了两驾满载而归的驴车。
却是不由长叹了口气。
“人情大于债,头顶锅儿卖。夫子,一别三年,小子我还是出山无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您一面呢?”
距离黄冈岭一百六十里之遥的下菰城中。
一座闻名旦洲的下菰学宫坐落于此。
深衣朴素的白袍青年伏案,只觉得耳朵一热。
嘴角挂着淡笑,疑惑道:“这大清早的,是谁念叨我呢?”
读书人哪有不学《易》的?
索性搁置下手中湖颖,掐指一算。
“阿腴?”李梧面上笑容洋溢,“原道是你个丧良心的才念起我。”
李梧笑着笑着,却是忽然面色骤变,面露愤懑。
“好个翻翻一仙人,满心腌臜,胆敢弄一出劳什子人造的‘救命之恩,二天之得’来掳掠人心?!”
青年当即拂袖起身,满脸义愤。
“我回不去黄冈岭,还去不了群玉山吗?”
当即大步出门。
恰巧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提着两屉松毛汤包行至门前。
笑眯眯道:“凤栖,这是先生刚从徐忻手里打秋风来的早点,刚好,一起吃写?”
李梧摇了摇头,“您自个吃吧,我要出去一趟。”
老者知道自家学生那宜静不宜动的性子,素来埋头读书,见事出反常,便狭眸问道:“凤栖,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儿?”
李梧也不隐瞒,直言道:“我去趟群玉山!”
老者乐呵道:“群玉山是好地方啊,忽从榛莽窥神秘,似与仙家有宿缘。山中素有真仙,尤其是那姑射峰,遍地天女,你这是忽然开窍了?要给我找徒媳妇儿去?”
李梧失笑摇头,无奈道:“先生莫要打趣我了,我这是找人说理去,有些个败絮其中的山上仙家,自为以游戏神通,想要计算我学生,你徒孙!”
老者闻言,顿时语气一凛,“是哪个儿徒孙?吴罔?徐忻?还是徐怀?”
李梧没好气道:“您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差错?”
老者沉声道:“那只剩下不在身边那个小鱼儿了?”
李梧点了点头。
老人这下可发须皆立,护起犊子来。
“是群玉山哪一峰?算了,都是一脉开枝,我直接他家辈分最高的霓风真人说理去。”
李梧一把拉住自己先生,不叫他添乱。
“群玉山那边我自己去就好了,咱也不能腾云驾雾,也没有纵地金光的神通,这一千多里,来回要些时日的,马上就要县试了,还得你主持呢。”
老者丝毫没有麻烦他人的惭愧,直言道:“我找茂流啊,他是剑仙!”
李梧想着陈祭酒被问剑在即,只得松口一丝,“先生,你要是实在想护犊子,还是临溪县近,我回不去黄冈岭,你走一趟吧,也就半天脚程。”
老人眼前一亮。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李梧忽然有些心血来潮,惴惴提醒道:“先生,咱是读书人,不善拳脚,您切记出门在外,与人骂架之时,收敛些功力。”
老者点头,深以为然。
“我知道的,但亚圣说以德服人,也确有一把‘德’剑,我会向陈祭酒借剑的。”
……
黄冈岭头,两山夹道。
明日就要摆黄菜,李府下人已经渐渐开始汇聚,洒扫规整起喻公庙来。
陈腴为了安心日沐,才攀缘上面东一座小丘,刚好赶上群山日头迸现。
朝阳为云霞鎏了金边,云间又有丝缕漏洒下来。
原本还冷汗涔涔的身子,顿时又如着羔裘。
陈腴原地盘坐于狂枝恶蔓之中,按照喻太公传授的存思三气法,内视自身。
这才发现别有洞天,内里已经大变模样。
体内泛起氤氲白光,渐次凝成三色灵华。
红如赤霞聚于泥丸宫,黄似金砂沉于丹田府,青若幽潭流于四肢百骸。
脏腑轮廓渐次清晰,心若丹炉内燃真火,肺似霜雪覆以清露,肝胆如翠玉生烟,脾肾若玄铁沉水。
忽觉周天流转,十二正经行气如水银泻地,劳宫、涌泉诸穴如星子明灭。
更有气行轨迹矫若游龙,随呼吸吐纳往复于奇经八脉之间,每过一处便觉窍穴通明,恍若置身太虚之境。
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自己的身子,却是貌陋质妍,素衣怀锦。
陈腴咋舌不已。
“老喻,你也太结棍了些吧?!”
头顶散乱的束发之中却是传来黑蛇的提醒。
“小腴哥,您可别啧啧了,现下寅卯之交,赤焰流金,其气最清,抓紧修行吧。”
陈腴闻言一愣,好奇道:“胖婶儿,你也懂修行?”
黑蛇有些憋闷,“小腴哥,叫我珊珊不行吗?”
“好的胖婶儿,知道了胖婶儿,先回答我的问题,胖婶儿。”
黑蛇有些愤懑,恶狠狠道:“我是含灵精怪,天生就会在汲取月华,这悬象所著,莫非日月。稍稍反推一下,便也知个七七八八了。”
陈腴点点头,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小瞧这蛇妖了,难怪姬月会替老喻传话,让自己跟着蛇妖学习如何月浴。
陈腴看似随口问道:“你都这般不俗了,那你之前效忠的黄惊大王,他又是何等厉害角色?”
说起黄惊大王,蛇妖语气之中满是推崇。
“咱们这些含灵精怪,也算得天独厚,天生就会修行,而黄惊大王他啊,更是稀罕异兽成精,只是不愿做妖,一心想着封正成神,这才没有埋头修行,即便如此,境界也是了不得的。”
陈腴想起之前那蛇妖玖玖夜袭时说过的话,这位黄惊大王似乎不能杀人。
故而确认问道:“他杀过人不?”
珊珊摇头如拨浪鼓,“他要走神道,人之香火供奉才是根本,自然不会犯忌,自掘坟墓,从来只有积德行善的。”
陈腴可不是三岁小儿,这言语因果颠倒之妙还是懂的。
遂又问道:“那他有指使或者纵容手下杀过人吗?”
蛇妖这下却支吾起来。
陈腴掀唇一笑,果然如此。
这些年,黄惊庙香火鼎盛,只怕那为祸一方,然后救苦救难的把戏没少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