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陆晨跟母亲回老家的日子里，除了走亲访友，就是琢磨未来，倒也过得清闲。这天深夜睡得正熟，突然被电话吵醒，姜颖瑜在电话里跟他说，有急事找他。他迷迷糊糊中推说没空，结果姜颖瑜说已经到门口了，陆晨吓了一跳，瞬间清醒，挂了电话赶紧穿衣服出门，果然门外停着一辆警车。
他一脸忿色上了车，指挥姜颖瑜往前面路口旁开，等车停稳了，他打了个哈欠，忍着不快半开玩笑道：“人民警察还跟踪到家了，这算侵犯隐私吗？”
姜颖瑜一脸焦躁：“主要事情紧急，不然我也不想过来打扰你。”
陆晨很是意外，他轻描淡写道：“我该做的之前都做完了，其他的事我也不想再参与了，我想我没有义务必须协助警方吧？”
姜颖瑜一怔，咬了咬牙：“陆晨，我知道你没义务，我也知道你肯定认为我们很没用。但是，请你也考虑下，目前这个摩托车劫匪案真的很紧急，如果可以，你就算我们临时聘请的专家，带薪水的……”
陆晨越听越头大，赶紧打断她：“不是钱的问题，你跟来应该也知道，我这趟是陪我妈回来的，如果在市里，要说临时没事帮忙，举手之劳我也就去了。但现在真的不行，你看你来都来了，等天亮了我可以尽地主之谊带你到处逛逛……”
“陆晨，我不是来玩的！”姜颖瑜严肃道。
陆晨愣了愣，侧身开车门：“哦，那我就不陪你了，我回去睡觉了。”
“不行！”姜颖瑜急得一横胳膊挡在他面前。
陆晨扭头看她，姜颖瑜这才发现两人离得太近，她赶紧松开点距离，横着的指尖有点发抖：“陆晨，上次在医院，你陪着我们去见放高利贷的，我一直挺感激你，我打从心里认为你是个有责任感的人，我说这话并不是给你戴高帽。”
“你说的对，你没有协助我们的义务，只是我自己太想早日将坏人绳之以法了。之前因为廖峻林的事情误会你，我非常后悔，要向你道歉，我也因此怀疑自己的职业素养；欺负晓芸的坏人从我手上溜走，至今也没抓到，每次去看她我都特别煎熬，又觉得自己欠缺作为警察的能力。”
“两件事儿加起来，就觉得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察。后来我爸跟我说，我有热情，有正义感。这才是当警察最重要的东西，我只要保住这两样，然后不断增长自己的其他能力，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姜颖瑜顿了顿，垂下手臂，冲陆晨笑了笑：“和你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发现一开始我就搞错了方向，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又还来打搅了你。还有十多个小时，我一定会找到别的办法。”
陆晨拉开车门，姜颖瑜心中一颤，但陆晨很快又拉回车门：“走吧，现在回市里应该1个小时能到。”
姜颖瑜眼眶变得微红，冲陆晨笑笑：“坐稳了，警车开回去，半个小时就能行。”
虽然已是凌晨1点，警局里依旧灯火通明。陆晨跟着姜颖瑜来到了视频室。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中间一张硕大的会议桌上摆满了液晶屏，每一个屏后面都坐着一个警察在目不转睛地审视。房间前面的一张大白板上挂着一个年轻人的画像，清瘦，眼窝深陷，颧骨很高，发际线靠后。姜颖瑜轻声告诉陆晨这是根据环球中心见过蜘蛛的工作人员回忆，由专业人员合成的画像，这几天视频中队的人都在忙着从天网中搜寻蜘蛛的踪迹，这是所有任务中的重中之重。
陆晨紧紧盯着蜘蛛的画像，凭他的感觉，画像的特征还是比较明显的，但是如果用这个在如此海量的视频中靠人力来搜寻，那工作量真好比是大海捞针。
姜颖瑜拉了拉他：“发什么呆？我带你去看这次的劫匪视频。”
陆晨沉吟着说：“我寻思着能不能把这画像提取成数字图像后做个自动搜索程序，蜘蛛再一出现就可以定位他。”
早就有人注意到随着姜颖瑜进入办公室的陆晨，此时不知谁嘟哝了一句：“定位？再让人炸一次刑警队还不得给炸没了……”随即有人不屑地笑了起来。
姜颖瑜刚想说话，视频室门开了，秦岩沉着脸走了进来，巡视周围怒道，“陆晨同志是我请来的专家，有意见的可以往上打报告，不想合作的自己脱衣服走人！”屋里一片沉寂，一众刑警大气都不敢出。陆晨打破僵局，对秦岩说，“秦队长，一会儿我还是回家做技术分析吧，家里设备齐全。”
秦岩点点头，“小姜，你去把视频找给陆晨。”
等陆晨他们走远，秦岩继续在视频室里说：“蜘蛛这样的罪犯，我看以后会越来越多，人家不用刀、不用枪，根本就没有犯罪现场，指纹、血迹、脚印用得上吗？你们告诉我，这几天盯着屏幕看感受如何、效果如何、谁找着蜘蛛的影子了？科技手段不是喊口号，你们整天有瞎嚷嚷的功夫还是多拿来锻炼锻炼自己吧！”
拿到视频后走出警局大门，姜颖瑜偷偷看了眼陆晨，“我替他们道歉，你别放在心上啊。为了最近的案子大家都焦头烂额，情绪挺差的。”
陆晨嘴角弯了弯，“我没关系，赶紧抓到这帮开摩托抢劫的王八蛋才是正事！”
姜颖瑜一怔，微微开口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嘴。
母亲不在，家里冷冷清清。陆晨的房间里依然堆满了各种仪器，上次就是在这里复原出了肖文斌的图像，姜颖瑜已经不再陌生。
陆晨把姜颖瑜的手机接上大屏，仔细研究了一下几段视频，只见两个骑着摩托车的年轻人，从后面靠近正在走路或者骑车的女受害人，一把抢过背包，飞驰而去。这种飞车劫包的案件十年前很盛行，这些年在严厉打击下，已经很少发生了。其中有一个女受害人，死死抓着自己的包不放手，被带了个跟斗，在地上拖了一段距离，最后包带断了，抢匪扬长而去。
从图像效果来讲，这些视频还不如上次肖文斌那个，由于是骑着摩托车，镜头基本上都是一晃而过，更不用说路灯打在头盔上面的反光了，脸基本上是花的。陆晨皱着眉看了半天，说：“姜警官给我出的题真是一道比一道难呐。”
姜颖瑜紧张道：“怎么样，你觉得有戏吗？”
陆晨思索了一会儿，说：“只有一个办法，把抢匪经过路灯下的所有图像都捕捉下来，降光降噪后取它们最清楚的一块，有的可能是鼻子清楚，有的可能是左脸清楚，然后把它们拼凑在一起，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凑齐拼图，运气不好的话只能靠数据模型推演，只是这工作量就大了，准确度也会降低。”
姜颖瑜盯着他说：“没事儿，秦队长说了，能到哪步算哪步，不行的话我们还有别的招儿。”
“行，你先回去吧，我得开始干活儿了，什么时候弄好了我给你电话。”陆晨开始摆弄电脑。
姜颖瑜说：“没事儿，我等着吧，你妈没在，我还可以帮你弄点吃的什么的。”她突然想起什么，惊呼一声，“伯母那边还没告诉呢！”
陆晨手上忙活着，头也不回：“我已经发过信息了。”
姜颖瑜在一旁挺煎熬，一会儿凑上屏幕看看，但又不敢惊动到陆晨，百无聊赖之际，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正站在一辆奥迪车边，姿势有点滑稽地撅着屁股往车窗里面看，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乐什么呢？”陆晨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
姜颖瑜吓一跳，赶紧把手机屏背过去。
其实陆晨都看见了，那是调查廖峻林案时，他跟姜颖瑜在廖峻林的奥迪车旁还原偷拍现场，他让姜颖瑜给他拍了张模仿偷拍者趴在车窗边的姿势。目的是为了通过自己的照片做对比，测算出车窗的曲度，来还原映在上面的偷拍人的实际图像。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嘱姜颖瑜去睡觉，姜颖瑜先说不困，后来陆晨再起身去厕所时，看到她已经靠沙发上睡着了。她熟睡的面容看起来温和多了，只是眉头还微微皱起。陆晨给她搭了条毯子，又继续忙活。
姜颖瑜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厚重的窗帘透进来蒙蒙光亮，陆晨的电脑屏幕黑着，桌前没人，桌上的时间显示已经上午9点了，她吓了一跳，刚冲出门，差点又和陆晨撞个满怀。
“第二次了啊！”陆晨稳住手上的杯子，皱眉看了看眼前的人，“你是不是属火箭的？总是横冲直撞。”
姜颖瑜没心情跟他闲扯，抓着他问：“怎么样，做好了吗？”
“先吃点东西。”陆晨给她手里塞了个袋装面包，“牛奶你自己再热点，锅在厨房。”
“先说正经的，我都要急死了。”姜颖瑜把面包往沙发上一扔。
陆晨摇摇头，把杯子放桌上，然后打开机器和电脑，“你们给的视频条件实在太差了，幸好开摩托车的一直是同一个人。现在已经还原差不多了，再修补下就OK。”姜颖瑜松了口气凑上前，“怎么这人是光头……”
“那是头盔的位置。”
“哦。”姜颖瑜略尴尬，“是个小年轻。”
“嗯，幸亏年轻，左右脸应该还比较对称，年龄再大点的我就得费更大功夫了。”
“这种人往往有前科，你只要弄出个大概齐，我们就好抓了。”姜颖瑜说。
一晃到又过了一个小时，陆晨转过身：“行了。”
姜颖瑜赶紧用手机拍了下来，给秦岩传过去。
“另外。”陆晨接着说，“有一条线索不知有没有用，每一辆摩托车在路灯下的反光点也是不一样的，你们可以用不同的摩托车在同样条件下试一试，也许可以确认车的品牌和型号。江东市禁摩好些年，估计残存的摩托车也不多了。”
姜颖瑜点点头：“这点我们倒是也想到了，不过你这用反光点来确认型号的招数倒是挺新鲜，好了，你的光荣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好好睡一觉，我赶回警局，抓到人告诉你！”
绷着劲熬了个通宵，躺下的时候脑子还像是没有停歇下来，陆晨睡得昏昏沉沉的，直到姜颖瑜的电话把他叫醒：“抓到了，那两个摩托车劫匪抓到了！和你做的头像对比几乎一致，谢谢你了！”
陆晨顿时感觉所有的乏力都消散了，听姜颖瑜说这两个劫匪正计划再干票大的就回老家时被警察摁在了出租屋里，还好及时逮住了。
“还是你提出的反光点辨认法有用啊！帮我们锁定了摩托车型号，顺藤摸瓜找到了出租屋，然后通过你的人像认出了这两个家伙！”
“行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没有别的指示了吧。”
“还有最后一个指示，出来吃顿热乎的，我请客！”
陆晨刚进饭馆，就看见姜颖瑜在里面冲他招手。陆晨走过去，吓了一跳：“鸿门宴啊！”
姜颖瑜被他逗乐了：“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稀里哗啦点了一桌，你就挑着吃吧。”
陆晨看向桌上的啤酒：“不少啊，谁酒量这么好？”
姜颖瑜有点不好意思，给陆晨和自己都斟上，然后端起酒郑重地看着陆晨：“这一杯敬你，是对之前的赔罪。希望你既往不咎，我们之前的误会能一笔勾销。”
“没事儿没事儿，其实和你们接触几次，改变了我很大的看法呀。特别是你，一个女警察也跟着成天连轴转，日夜颠倒的，要不是你说的热情和正义感，我还真想不到别的词儿。”
姜颖瑜一弯嘴：“这夸奖挺珍贵，我收了啊。我还得代表所有的人民警察感谢你这位正义之士的出手相助！”
陆晨笑笑：“我其实也是带了私心，我最恨的就是这种飞车抢匪。”他顿了顿，自己干了面前的酒，回口略苦涩。
姜颖瑜也默默地喝了一口，她想起那天打开的案卷内容：
二十年前，名为陆泽平的百货公司会计，从银行取完公款出来，被骑摩托的匪徒抢劫，争斗中被砍十余刀，流血过多致死，而陆泽平的独子正是陆晨！
见气氛有些不对，姜颖瑜赶紧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干嘛一直给国外的‘资本家’打工啊？咱们江东不也有很多好企业呢吗？”
陆晨百感交集：“我当年进外企是考进去的，好的国企没门路根本进不去。外企收入还不错，也有机会接触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最重要的是，我觉得相对来讲机会比较公平。”他自嘲地笑笑，“但现在看来也并非如此。”
姜颖瑜并不知道陆晨公司发生的事，她想了想，以自己的理解道：“怎么可能公平呢？那是别人国家的公司。像你技术这么强，完全可以自己创业啊，看我都已经找你好几次了，你不愁没客户的。而且国家现在天天鼓励创业的不就是你们这些人吗？”
陆晨苦笑着摇摇头：“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姜颖瑜说：“技术我不懂，但道理我懂，想成事哪有容易的？可是不试一下谁知道呢？来，咱把这杯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