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张贺出任掖廷令 邴吉退隐山林间
掖庭,位于皇宫内皇帝、皇后寝宫的两侧。皇宫修建是以一条南北中心线为主,在东西两侧建有不同的宫殿,皇帝议政的朝堂和皇后的寝宫就建在中央的子午线上,掖庭就如两腋般护卫着帝、后寝宫。这掖庭在后宫区域内,婕妤以下的嫔妃通常居住于此,管理后宫贵人采女事的官署也设于此。既然在宫中,其官员就须由阉人担任,为掖廷令。
张贺是张安世的胞兄,原为太子宾客,在巫蛊之祸后,家人为让其活命,力劝其接受腐刑而活了下来。以霍光对张安世的了解,张安世在朝中从不忤逆霍光而成为霍光的亲信,其胞兄自然也是自己人了。于是,霍光决定让张贺为掖廷令。
张贺在受宫刑之初,心中也是万念俱灰,时常恨不得随卫太子而去,但又怕到了黄泉之下,自己的阉人之身,着实无颜去见卫太子和诸同僚、友人。后来在胞弟张安世的劝说下,加上妻儿的劝慰,心情也就渐渐平复下来。在出任掖廷令后,本就精明能干的张贺,很快将掖庭管理得井井有条,得到了小皇帝刘弗陵的赞许,霍光也深为满意。
这天,张贺在整理武帝的诏令时,看到了武帝的一份遗诏。
这个诏书是要将皇曾孙刘病已收归掖庭养视,且赐一县为皇曾孙的汤沐邑。
张贺看到这份诏书时,原本静如止水的心,顿时泛起滔天巨浪,眼中流下激动的泪水,心中呢喃道:
啊!皇曾孙!这不是卫太子的后裔吗?他还活着!太子爷啊,您在九泉之下,可一定要保佑我早早找到您的孙子,我会将您的孙子照顾好的。
这份诏书是在武帝驾崩前所立。诏书刚立,武帝就已驾崩,宫中众人忙于武帝的后事,加上以前的掖廷令疏于政事,这份遗诏也就束之高阁,无人知晓、无人理会了。好在业精于勤的张贺在整理武帝的诏令时,将这份诏书找了出来,得以重见天日。
张贺找到诏书后,忙向昭帝和大将军禀报。昭帝和霍光都很吃惊,仔细看了看诏书,确是先帝亲手所书,玺印也是先帝亲自所盖,诏书真实无疑!
昭帝和霍光都曾风闻刘病已之事,只是在武帝崩后就无人提及,也就不了了之。现在见了这份诏书,再看到张贺满怀激动与期望的神色,霍光对昭帝说:
“陛下,这份诏书既是先帝所立,依臣之见,就交由掖廷令张贺依旨办事吧。”
昭帝原本不大愿意。在昭帝出生后,钩弋宫与未央宫就开始明争暗斗,直到征和二年巫蛊事变,皇后谢世、卫太子满门被灭,钩弋宫为斩草除根还追杀过卫太子后人刘病已,钩弋夫人当时还因这事成了武帝赐死的缘由。当时昭帝年幼,不知道这些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昭帝还是知道了些许真像,虽觉得母妃派人追杀卫太子后人有点太过,但也理解母妃为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自然对素未谋面的卫太子后人生不出半点亲情,更别说要照顾了。只是碍于先帝遗诏,看见首辅大将军都同意了,也只得点头同意说:
“大将军所言极是!这刘病已也是朕的皇侄孙,如今既然有了先帝的遗诏,那就着掖廷令张贺将皇侄孙寻回,一切谨遵先帝遗诏办理即可。”
张贺见昭帝和大将军都同意了,急忙叩头谢恩,又向大将军谢过后,退出殿来。回到掖庭后,即着手派人寻找刘病已。
此时,远在鲁地的刘病已,在舅公家生活得不甚得意。
当武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刘病已与邴吉一行正好行至洛阳。邴吉得知武帝驾崩、新皇继位的消息后,知道刘病已自此就要流落民间为一平民了,心中不免惋惜,觉得上苍对刘病已太过不公了。自己既受史良娣托孤,对仕途也有点心灰意冷,决定将刘病已送至鲁地后,就不再出仕。邴吉要守在刘病已的旁边,亲眼看着他长大。
众人见邴吉神色肃然,以为是武帝驾崩的原因,也就都默然不语了。
刘病已本来玩兴正高,还想进洛阳后好好的再玩一下,见邴吉和众人都兴致怏怏,进入洛阳后也就提不起兴致了。当然,因为武帝驾崩,洛阳城中的所有娱乐都已停止,街上也就冷冷清清的,游人很少。
众人在街道上默默地走着,无心观赏街景。但一家糕点铺还是很快就吸引了刘病已。刘病已一听到糕点铺的吆喝声,就跳下马车向糕点铺跑去,尝过店中的糕点后,觉得味道很好,就买了一些自己喜欢的酥饼、花生糕、鲜花饼等小吃。
邴吉等人陪着刘病已买过糕点小吃后,才一同在街上寻了一家客栈入住。
当天晚上,众人早早地吃完晚饭,便匆匆洗漱一番后就上床睡觉了。这一则是大家赶了一天的路,确实很累;还有就是心情都不大好,主要是武帝驾崩的消息,让大家都很沉重。当然,最主要的是邴吉因为想到武帝薨后,刘病已就再也没有了一个亲人,成了真正的孤儿,今后的生活会很艰难,因此心情很压抑,也就影响了大家的情绪。
一夜无话。第二天,众人起床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吃过早饭后就出城而去。
一路上,刘病已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中,既不吵也不闹,众人以为刘病已是玩累了,也就不以为意。
既然不再游山玩水而是一心赶路,速度就提高了数倍之多,不到十日,就已进入鲁地,找到史良娣娘家所在的史家村时,已是姹紫嫣红的五月,正是初夏时节。
史良娣的父亲曾是当地的一个小官吏,在史家村曾是名门望族。但自史良娣随卫太子去京城长安后,念女心切的父亲不久就因病去逝。史父去逝不久,鲁国数年间连遭大旱,加上旱后蝗虫肆虐,田里颗粒无收,百姓四处逃荒。史家在大灾荒中也未能幸免,家道随之中落,在老母贞君的带领下,和儿子史恭一家人靠着十余顷祖田耕作为生。以前,武帝时因朝廷时常对外用兵,东征西讨、开疆拓土,以致民间赋税很高,百姓生活十分困苦。史恭一家也一样,靠辛勤劳作再典当些祖产才得以勉强维持下来,好在后来武帝敛兵息争,休养生息,史家也和众百姓一样,得以喘下一口气来。
当刘病已上门时,贞君得知是爱女的孙子时,看着外曾孙刘病已还留有些许史良娣的影子,不禁抱着刘病已就是一场大哭。史恭在旁看着也默默流泪,毕竟兄妹情深。
贞君一家早已得知史良娣随夫家在巫蛊之祸中不幸遇难!
得知刘病已是邴吉专程送来的,贞君哭过后,就带着儿子史恭一家人向邴吉躬身致谢。
邴吉看到贞君一家对刘病已情真意切,也就放心地将刘病已交给贞君,见贞君一家生活得不甚如意,便谢绝了贞君的午饭邀请,在和刘病已交待说会时常来看他的话语后,便留下老妈子和两个仆人,辞别贞君一家,和刘病已依依惜别,邴吉才带着众人离开了史家村。
邴吉离去后,贞君再度拉着刘病已的双手,左看看,再右看看,越看越像自己的爱女,又抱着刘病已大哭道:
“我的苦命的孩子啊!”
史恭见母亲痛苦,知道母亲既是悲伤爱女的不幸,又怜悯外曾孙的身世可怜。便与子史高、史曾、史玄上前劝慰说:
“母亲切莫过度悲伤,妹妹一家虽遭不幸,好在天不绝人,给妹妹留下一孙为后。现在您的外曾孙回到了您的身边,就像妹妹回到您的身边一样。”
史高、史曾、史玄也说:
“是啊奶奶,父亲说得对,侄儿回来就像姑姑回来一样,您老应该高兴高兴才是。”
贞君见说,也就收了泪,拉着刘病已的手说:
“真是年老不中用了,还没给你介绍你的舅公。”
将刘病已拉到史恭面前说:“这是你的舅公,你给舅公磕个头。”
刘病已乖巧地对着史花㳟磕了个头,说:“侄孙见过舅公。”
介绍到史恭的老婆苟氏时,主动磕头说:“侄孙给舅婆磕头了。”
当介绍到史恭的长子史高时,刘病已还要磕头见礼,史高拦阻道:
“表侄不用行此大礼,打个躬就行了。”
贞君也说:“是啊孩子,你还太小,不要磕头了,躬身作个揖就行了。”
刘病已才没磕头,而是按贞君的引导,对史高深深的鞠了个躬,双手作揖说:“表侄儿见过大表叔、大表婶。”
又分别见过二表叔史曾、三表叔史玄。
刘病已的外曾祖母贞君家有八口人:子史恭、儿媳苟氏,三个孙子是史高、史曾、史玄;史高已成家,娶妻徐氏,生子史丹,还不满三岁。二表叔史曾刚成年,还未娶亲,而小表叔史玄则比刘病已年长三岁,两人算是年龄相仿,自然格外亲热。史玄拉着刘病已的手说:
“小表侄,以后你就跟着我,表叔带着你玩,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苟氏听了,狠狠地瞪着史玄说:
“你皮痒痒了,带着他玩,你不用干活了?”
听到这话,吓得史玄赶忙躲到父亲身后,还悄悄扮了个鬼脸。史恭说:
“孩子还小,有时间玩玩也没啥不好。”
中午,贞君让徐氏去割了斤肉来招待刘病已。午饭时,史玄和史丹紧挨在刘病已的身边。史丹高兴地说:
“哥哥来了,就有肉吃了!要是天天都有肉吃就好了。”
史玄也悄悄对刘病已说:“表侄你不知道,我们家平时是吃不到肉的!只有逢年过节或大人生日才有肉吃。”
刘病已悄悄问:“那你们生日吃什么?”
史玄回答道:“我们小孩过生,家里就煮几个鸡蛋,小孩都吃。”
“哦,原来这样。”刘病已也悄悄说:“等吃过饭,我有好东西给你们。”
饭后,刘病已就和史玄、史丹来到他的房间,将酥饼、桂花糕、花生饼等小吃拿出来分享,两个小伙伴高兴不已,与刘病已的关系一下就亲热无比了。
贞君从厨房走过,就听儿媳苟氏和孙媳徐氏边洗碗边叹气道:
“唉!本来今年口粮就不够,靠一些杂粮帮衬,还勉强过得去。现在又平添了三四个嘴巴,口粮就更缺了。你说他一个落魄子,有个老妈子就行了,还要两个仆人干吗?这可怎么办啊?”
徐氏低声道:“娘,你别担心,这个小表侄还小,吃不了多少。再说,那个送他过来的邴大人在离开时说了,老妈子和仆人的月俸开支由他来付,不用我们操心。我们还白得了几个劳力。至于口粮嘛,回头让我家史高多去山上挖点山药等野菜,不就行了。”
但苟氏还是摇头,说:“他是还小,不过你没看他正在吃长饭吗?食量都快赶上一个大人了。”
贞君听不下去了,迈步进入厨房,对苟氏婆媳说:
“你俩不用担心,我的外曾孙我来养,我把我的口粮省下来给他吃,行了吧!”
苟氏婆媳正说得起劲,忽然看到贞君走了进来这么说,急忙起身,一个叫娘、一个喊奶奶,笑道:
“瞧您说的,怎么能让您省下口粮呢?这不成我俩的罪过了吗?再说今年的夏粮还没收,要是收成好,口粮不就没问题了吗!”
这时,邻居过来串门,知道贞君家来了客人,进门后才知是贞君的外曾孙时,摸了摸刘病已的头,都不由得交口称赞道:
“嗻!嗻!嗻!长得可真俊啊,要是个女儿家,还真不比当年你家的史丫头差。”
贞君听众邻居提到女儿,不由得眼角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只得强行忍着,唯唯称是。
一些邻居带着小孩过来串门,大人们在一起拉家常,小孩自然找小孩玩。他们原来就是史玄的好伙伴,史玄尝到刘病已给的美味糕点,自然也炫耀般的拿了些出来与好伙伴分享。这些山村中的小孩,平时吃糠咽菜,零食也就是些炒的花生、豆子,何曾吃过、就是见也没见过酥饼、花生糕,在尝食过后,众人简直惊为仙品,是真正的人间美味!很快,全村数十个小孩都知道了,知道贞君奶奶家来了个小客人,带有神仙才能吃到的美味糕点。于是,众小孩纷纷来到贞君家,找史玄和刘病已玩,哪怕分到豆子大的糕饼尝尝也好,众人称赞说:
“能尝到这么美味的糕点,总算体验了一回神仙过的日子了!”
刘病已就凭几块小小的糕饼,很快就征服了这些小伙伴。此后,刘病已在史家村中成了众人争相交好的小朋友,每当有什么游戏活动,他们都会将刘病已和史玄一同邀上一起玩。
邴吉将刘病已送到史家后,回家心切,快马加鞭,率众人经两个时辰的驰骋,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家。
邴吉自鲁国的州从事征调到京城长安为廷尉监,原本以为只需数月,长也不过一年半载就可结案回家。谁成想为了保护皇曾孙刘病已和众多无辜受冤的人,在郡邸狱一呆就是四年,直到今日为护送刘病已到他舅公家,邴吉才得以归家团聚。
得知邴吉回家,夫人率子邴显、邴禹、邴高早早地在村口迎候,直到晌午时才见到邴吉。四年多的分离,如今终得重聚,众人不禁相拥而泣。邴吉感叹道:
“唉!离家四年,真是辛苦夫人了,既要侍奉老人,又要抚养孩子。为夫给夫人施礼了!”
夫人见状,忙裣衽回答道:
“妾身不敢当。孝老抚幼是妾身本份。夫君为天下苍生而远涉他乡,夫君辛苦。”
长子邴显语带怨忿,说:“父亲大人一走数年,抛下祖父祖母、母亲和儿子们不管,让儿子们和母亲在家备尝艰辛。父亲这次回来可得好好地补偿补偿我们。”
邴吉听了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还挺委屈的。你说说,在家听没听爷爷奶奶和你娘亲的话?要是还调皮捣蛋,看为父不揍你屁股。”
邴显听了,见父亲作势欲打的样子,赶紧求饶:“父亲饶了我吧,我在家可听话了。母亲救救我,父亲刚回来就要打我了!”
看着邴显狼狈的样子,众人不禁大笑起来,将曾经离别的愁绪一扫而光,全是团聚的美好时光。夫人嗔道:
“看你,刚回来就吓唬孩子。”
邴吉哈哈笑道:“我还真不是吓唬他们。回头我要检查他们的学业,要是没有长进,我还真的会教训教训他们的。”
随后,邴吉招呼王成、张猛、李果、任良等人与家人相见。
王成等人上前拱手施礼道:
“我等见过夫人、少爷!”
夫人率子答礼后,便引领众人回家。
家中早已备好接风的酒宴,还有数名亲友闻讯前来,迎接邴吉回家。
邴吉到家后,见过父母后,又与众亲友一一打过招呼,才与众人一同入席。
席间,谈起京城的往事,得知一场巫蛊之祸竟然将一国的皇后和储君害死,听得众人不禁唏嘘不已,直说巫蛊之事沾不得、不能信。一亲友以为邴吉已入京为官,便笑问:
“不知尊亲此次回家居留几日,到返程时我们大家再来为你送行如何?”
邴吉见问,沉吟了一会才缓缓答道:
“此次回家恐怕就不再出去了。大家知道先帝殡天、新皇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本是鲁国一小吏,机缘巧合才得以入京为一小小的廷尉监。如今案子已了,狱已不在。在我归家时又碰上天子更替,就是去了京城也是一个白身了,要想为官还得四处托人求情,为一官职而卑躬屈膝,这可不是我之所愿!”
亲友见说,抚掌叫好,说:
“好啊,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学在一起喝酒聊天了。”
旁边的邴显等人听了也大声叫好,道:
“好啊!好啊!父亲不出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吃过饭后,邴吉将王成、张猛、李果、任良招集到一起,邴吉说:
“诸位兄弟,你们知道我刚才在酒席之上的一番话,这话绝非虚言!我已打算归隐山林,自然就不需要诸位兄弟护卫在我的身旁了。我很感激大家在这几年里冒着生死,护卫着我的安全。我等相识一场,我不能误了大家的前程。王成、张猛、李果三人身为侍卫,也算是官身了,你等三人若入京,找廷尉告禀一下即可;若不愿入京,在当地入职,我与鲁国廷尉相熟,我与他写书一封,引荐一下就可以了。至于任良与众兄弟,你们既已下山从良,自然不能再去干那非法勾当,我建议你们去边关从军,或可搏得一场泼天富贵也未可知!”
任良听当即嚷道:
“不!邴大人,我等哪也不去,就跟在你的身边。我们跟着你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倾慕于你的大义!我们哪也不去,就跟在你的身边,做长随就行了。”
邴吉想了想,说:
“好吧,你们几个山寨的弟兄就跟着我吧,皇曾孙那边有些事情还需你们帮着我去做。不过我可申明,你们切不可去做一丁点有犯律法的事,否则我可绝不容情!”
任良等人忙满口答应。
邴吉又对王成等人说:
“你们想好去处了吗?我这里有了任良兄弟几人就已经足够了,实在用不了你们这么多人了。我这可是隐居。”
王成等人想了想,只好说:
“本来我等也要如同任良一道,追随在大人身边的。既然大人执意隐居用不了我等,我等就在本地鲁国就职吧,以便随时听从大人的召唤。”
邴吉说:
“好,我这就给鲁国的廷尉修书一封,将你们引荐给他。你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宿,明日出发可好?还有,我已决定退隐,你等不可再称呼为大人了,叫我先生好了。”
众人齐声道:
“大人不为官,在我等心中也是大人,不敢犯大人讳,还是叫大人好。”
邴吉听了,无奈的摇头:
“唉!真拿你们没法。”
任良说:
“既然王兄等要离去,我们兄弟一场,再聚一日再走吧,以后相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明日为你们饯行。”
王成说:
“其实鲁国距此不过大半日的脚程,只要大人召唤,很快就能赶来,我们不是就能相聚了吗?我们虽然离开了,但我们是一起过过命的兄弟,是永远的兄弟。既然史兄弟如此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多留一天,也好多听听大人的教诲发。”
众人齐声叫好。
邴夫人安排众人住下。
晚上,待众人睡去后,夫人问邴吉:
“夫君,你以前常说,要以一己之力,让狱中少一受屈之人、天上少一受冤之魂!如今你为何又要早早的退隐山林了呢?”
邴吉答道:
“是的,夫人,如你所说,这是我一生的志愿,我这次隐居,与这个志愿并不相悖!我前番入京,曾受人之托,要将一个苦难的幼子抚养长大。我这次隐居,就是为了就近看顾此幼子,直到他长大,完成所托之事才罢。”
随即,邴吉将刘病已的事详细告诉了夫人。夫人听了刘病已悲惨的往事,抑制不住自己,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听到刘病已经历过的重重生死劫难,紧张得抓着邴吉的手久久不放。后来,听到皇曾孙刚与身为皇帝的曾祖父相认,又不得不离开危机四伏的京城长安,离开亲人曾祖父,远赴鲁地投奔舅公,在途中却意外得到曾祖父去世的消息,皇曾孙也彻底成了孤苦无依的平民时,夫人连连悲呼:
“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了。本来以为皇曾孙与曾祖父相认后,就可脱去灾厄、苦尽甘来,未曾想,还得远赴他乡,最终成了一个孤苦无依的平民,他以前所受的苦不就白受了吗?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夫君,你下次去看皇曾孙一定要带上我,我要给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去一丝暖意。”
邴吉自然满口应允,并告诉夫人说:
“皇曾孙既已为平民,我们就不能再叫他皇曾孙了,就叫他的名字刘病已就行了,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夫人点头称是。
第二天,王成等人与任良起床后,与邴吉家人见礼后,任良出资到村中购来数坛美酒,再置办些佐酒之菜,众人即在邴吉家中把酒言欢。饮到高兴处,王成不解地问邴吉:
“大人,属下有一事不明:大人正值壮年,且在京城长安中之所为,已为长安士子所感佩,又深得朝廷欢心,正是前途通达之时,却突然决定急流勇退、退隐山林!大人能为我们解惑吗?”
邴吉喝了几鐏酒,心中正兴奋,听得此问,脸色顿时肃然作答道:
“诸位兄弟,你们既然尊我为兄,我也将你们视为生死兄弟。对于我的归隐之事,我也不瞒着大家了。大家知道,我等此次来鲁,是护送皇曾孙投亲。当看了病已外曾祖母家的情况时,我觉得他们并非大富之家,其家境并不大好:有老有小,劳力不足,负担挺重。如今突然增加了一个孩子,生活必大受影响。我受病已祖母所托,立誓要把病已抚养长大。但就如今这个情形来看,病已在外曾祖母家的生活肯定难以如意。加上病已的曾祖父、也就是先帝刚又驾鹤西去,而继位的新帝出于钩弋宫。曾经的钩弋宫为向先帝争宠,与后宫及东宫一向不和,以致现在的皇曾孙已为上天所弃,成了一个普通的平民,其生计堪忧啊!”
众人听了邴吉的这番话,才知道邴吉归隐是为了能将刘病已抚养长大。且皇曾孙已成真正的平民,与新帝间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亦亲亦仇的关系。要是新帝记仇,刘病已就很危险了。因此,刘病已要想安全,只能是隐瞒皇室宗亲的身份,流落民间成为一介庶民,直到新帝百年之后。但新帝年幼,等新帝百年之后,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要知道,刚驾崩的先皇武帝,其寿诞就达七十,且在位也有五十五年之多。
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帝,与一个长年为一日三餐而奔波的平民,两者比谁的寿命长,还真难说呢!
邴吉这次归隐,是为抚养平民刘病已的行为,也与他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救皇曾孙一样,只有付出,而无回报,也是一次大义之举!
众人心中对邴吉再次升起浓浓的敬意。
邴吉见众人沉默无语,接着又说:
“我已过不惑之年,对世事已看得多了,归隐抚孤一事心中了然。众兄弟年轻,正是戮力奋发之时,再说对于抚孤一事有一人就已足矣,人多无益。王成、张猛、李果正好去闯荡一番,以前跟着我却未能为大家谋得一个锦绣前程,是我耽误大家了。想起这些,我觉得愧对大家”
王成等人见邴吉语气过重,急忙起身拱手道:“大人言重了。能跟着大人,是我等的福分。”
邴吉又对任良说:
“至于史兄弟。我是看到边关目前尚宁,这一则是先帝数年征讨匈奴,将匈奴给打服了,匈奴已不大敢挑事了;还有一个就是先帝改弦易辙。先帝自下诏罪己后,就罢兵息争,休养生息,致力农桑。因此,我将史兄弟暂留身边,若是边关告急,我还是会将史兄弟等人送去边关,以搏一个大好前程的。”
任良忙站起来也拱手说:
“大人,兄弟们在你身边就很心安了。你不是说过‘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吗?你为了信义,甘心归隐抚养幼孤,我们也当为此大义尽力。”
王成等人也站起来说:“好,我们兄弟一同助大人完成抚养幼孤这大信大义之事!”
邴吉听了众人的话,激动地握着众人的手,说:“诸位兄弟,与你们相遇,是少卿今生最大的荣幸。少卿今晚就与诸位兄弟一醉方休!”
当天,邴吉与众人喝得大醉才罢。
交次日晨,直到日上三竿,王成等人才从宿醉中醒来,稍加梳洗,喝过邴夫人为大家准备的清粥,众人在邴吉家人和任良的送别下,拿上书信,前往鲁国而去。
到了鲁国,廷尉贾布识见是邴吉之书,知道邴吉上调长安,前途未可限量,如今回乡省亲,当然愿意卖邴吉一个面子,便将三人留在廷尉府当差。
王成等人离去后,邴吉算算日子,刘病已在外曾祖母家生活也有三日了,担心他生活不习惯,便准备两天后就到史家村去看看。想到贞君家不宽裕,邴吉就带夫人到县城去采购了些米、面、肉、油和几匹布。夫人从邴吉口中得知刘病已喜欢吃糕点,但县城小,没有做糕点的,只得命人骑快马到郡城去找王成等人帮忙,买了几盒糕点,又置了几件居家应用之物,装了满满一车,这才带着任良等人赶往史家村,前去看望刘病已。
正是:宝剑锋从磨砺起,梅花香自苦寒来。
欲知刘病已在外曾祖母家生活得怎样,请看下回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