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接上

黄母忧犟子如此乱撞，哪天非撞死不可，说又说不听，拦亦拦不住，咋个办？得生法儿请个武师教，不至于瞎练丧命。便将其送至妹夫、陕西大坪保长张国生那里，求他帮帮忙。张国生乃五猖庙的大斋主，通过这层关系，黄本达拜该庙道长凌子风为师学艺。凌道长年近八旬，鹤发童颜。他少时于武当山习武，曾在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手下当兵。太平天国失败后，为躲避清军剿杀，至五猖庙出家。凌道长一身傲骨，正气凛然。他收徒非常严格，立有“三不收”规矩:品行不端者不收，相貌不正者不收，体魄不健者不收。依此规矩，黄本达均不符合条件，本欲不收，却碍不过斋主张国生情面，还是收下。凌道长因材施教，针对黄本达身形特点，功夫上，主修轻功、气功、铁头功；拳术上，重练武当太极拳、太极剑、太极棍。春去秋来，寒暑易节，悠悠五载，黄本达汗水未有白流，学到一身真本领。随着本事愈来愈大，黄本达狼性本质渐露。他早已将寺庙清规戒律抛至脑后，避开师父眼睛，与附近一些小混混搅在一起，酒肉不断，偷鸡摸狗，不在话下。被人告至道长处。道长一世清誉，岂容徒儿胡为？他通过查实，铁腕清门户，果断地赶走黄本达。

回到家里，黄本达落寞一阵子，终究是“好吃狗忘不了茅司”，不仅对自己恶行丝毫不反省，反而变本加厉，成为彻头彻尾的地痞流氓。他整日里忙于跟社会上三教九流交朋友，结金兰，混迹于勾栏瓦肆之地，热衷于鸡鸣狗盗之事，到处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黄母劝其改邪归正，他哪里听得进去？黄母为此气郁伤肝，哀莫大于心死，于极度失望中含恨离世。

自此黄本达无人管束，秃子打伞，无发无天。一日他心血来潮，突想起观灯挨打之事，自感具备复仇能力，决意去刺杀白河县长。通过多方打探，数次踩点，黄本达探明县长生活、工作线路。白日不便行动，便决定夜晚动手。一日深夜，他化装成黑衣蒙面人，潜伏于县长住处。当闻屋里鼾声如雷时，以为县长安睡，便手执匕首朝县长猛刺！哪知县长亦是行武出身，早已有戒备，黄本达于行刺时不巧碰着屋里机关，县长惊而跃起，大喊道“抓刺客”。黄本达一刀刺空，再复刺。此时县长枪响了，子弹击中匕首，火花四溅，匕首咣铛落地。黄本达失利器，见事败露，忙趁夜施展绝顶轻功，跃至房梁，翻上屋顶，落荒而逃。待县长卫兵赶来时，刺客早已逃之夭夭。

县长身兼着保安团长，立即下达全城最严追杀令，命保安团和警察局速速布控县城各大路口要塞，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此看似插翅难逃危局，却让黄本达逃脱。黄本达藏哪儿了？其被翠花坡怡红院花魁水仙儿所救。当晚，黄本达没命地跑啊跑，像只无头苍蝇乱冲乱撞。孰料误打误撞一头闯入怡红院。老鸨见一袭黑衣黄本达又矮又黑，奇丑无比，像一尊黑煞神，便觉晦气，欲撵其走。黄本达忙自身上摸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放。老鸨遇金主，见钱眼儿开，便将头牌水仙儿赐予黄本达。黄本达心有余悸地问道:“安全吗？”老鸨拍胸保证道:“金主放一百二十个心，老娘这儿绝对安全。”又暗示水仙儿，“可要将这位爷服侍好哟！”是夜黄本达宿于水仙儿处。黄本达于温柔乡里隐匿半个月，与水仙儿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此时县里追刺客风声渐去，黄本达临别怡红院时，为感念水仙儿相救，特赠送水仙儿一只金手镯。

首战失利，行刺不成，差点丢命，黄本达为此颇感郁闷。他想自己空有一身武艺，于枪弹面前显得那样卑微与无奈。于此庸碌一世吗？他不甘心。思来虑去，他认为要想成事，无枪不行。那咋样才能得到枪呢？带着这份儿念想，黄本达便四处游历，伺机觅枪。一日黄昏时分，他来到黄龙地界。此地刚进行过一场激战，战场虽已打扫干净，但空气里仍弥漫着一股刺鼻尸腐味和火药味。这气味令黄本达作呕。黄本达翻肠倒肚地吐罢，猛抬头，看到山㘭里一瘸一拐地行来一国民党军官，手里牵着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腰里正挎着一支自己日思夜想的手枪！黄本达一见，两眼放金光，喜出望外:真乃天助我也！

他如恶狼盯猎物一般，远远将军官瞟着，随时预备着捕猎。经长时间盯梢，他断定此为因伤落单军官，许是受重伤后爬不上马背。按其从前性情，早向猎物发起攻击。但自经历行刺失手事后，他变得更沉稳。他盘算着:不急不躁，智取手枪。如此一直将那军官盯梢至一片荒无人烟之地。黄本达见时机来了，突然如幽灵般出现于军官面前，搭讪道:“老总，你咋地啦？”军官本能地怔住，伤腿抖动着，疼得呲牙裂嘴。见黄本达个儿矮，便不屑一顾。他哭丧着脸，痛苦地呻吟着，没好气地骂道:“眼瞎啦，老子腿受伤了，问个屁！”黄本达被骂，非但未生气，反而乐呵呵走上前，一手架起军官臂膀扶着，一手接过马缰绳牵着。不管军官愿不愿意。此举军官倒颇受用，比起无人搀扶强多了。他对黄本达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想这小子还挺通人性的。黄本达便跟军官套近乎道:“老总为党国效忠，受伤没有人管，这太不像话！”黄本达此句贴己话，激起军官满腔恨意，他骂骂咧咧地道:“那些狗日的吃了败仗，跑的比兔子还快。看老子受重伤，像扔垃圾一样不管了。”黄本达安慰道:“老总，你是大官，大人大量，不要跟小人怄闲气，有伤贵体。古谚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言此，他仰头痴望着军官，极尽讨好道，“老总要是不嫌弃，我愿意鞍前马后、实心实意地服侍你，一辈子都不离开！”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只惜此时军官未想这些，反被黄本达迷魂汤灌得心花怒放。思此小子人长得不咋地，倒颇会哄人开心！患难见真情，难得其一片真心。军官感激地道:“真是个好小子，谢谢你啦！”军官心已被黄本达彻底俘获。该奔主题了。黄本达抓住火候趁热打铁。走着走着，一双鼠目死死盯着手枪，好奇地问军官道:“老总，你腰里挂着个啥玩艺儿，碍事吗？”军官见黄本达傻乎乎样子，故弄玄虚地道:“碍啥子事？这可是我宝贝疙瘩儿。”黄本达继续装憨卖傻地道:“宝贝？啥子宝贝？能吃吗？”黄本达此番“傻”话惹得军官捧腹大笑道:“你想吃我还不给呢，你吃了上西天了，哪个来扶我呀？”军官不想戏弄黄本达，“傻老弟，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宝贝是手枪！”

黄本达接着往下演戏，得寸进尺，试探地歪头问军官道:“手枪？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老总啊，你能让我看看吗？”此时军官对黄本达已无丝毫戒心。他想，山里娃真是傻乎乎可爱，待我这般热情，便满足一回其好奇心吧。便自枪套里掏出手枪递于黄本达。黄本达如鉴宝般端详着手枪，翻来覆去把玩，爱不释手，垂涎三尺。戏该收场了。黄本达露出恶狼凶残本性，丢下马缰绳，一把推倒军官，道:“多谢！”携枪飞逃而去。这正是:

个小性烈黄本达，童年一介放牛娃。斗牛斗殴称大王，伙伴群里顶呱呱。元宵佳节观花灯，白河县城挨耳巴。一朝立下武林志，五猖庙中拜大侠。武学精进品行差，鸡鸣狗盗乱遛达。逐出师门回家转，三教九流揽麾下。雪耻行刺事不达，温柔乡里任潇洒。黄龙巧遇伤军官，计抢手枪乃起家。

钱用听闻李木匠言此，忍不住插话道:“黄匪人生经历蛮曲折的。他要是一心向善向好，倒是个极美励志故事。但人生没有彩排，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可惜他把路走偏了。”李木匠斥道:“他生来就是个恶魔！”钱用接口道:“恶魔一旦有枪，等同是助纣为虐！”李木匠道:“枪是黄匪发迹的关键。”

李木匠接着往下讲述。

黄本达悟性极好，自打有枪后，对枪痴迷有加，比习武更加上心。他觉枪是个好东西，武功再高强，无能与之抗衡。甚而觉拥有枪，便拥有人生，拥有世界，拥有一切。他亦深知光有枪不行，还应有好枪法，如此方能将枪之作用发挥至极致。百炼成钢。经一番刻苦训练，磨杵成针，黄本达枪法日精，几近百发百中。

黄本达狐朋狗友知其有枪后，趋之若骛，如蝇逐臭，纷纷前来投奔，跟他贴得更紧。黄本达俨然成为这群歹人保护神。有了黄本达这棵大树庇护着，这群坏家伙更加肆意妄为，将十里八乡搅得乌烟瘴气，从此不得安宁。

此群人中，有个叫王虎的，乃黄本达姑舅表弟，更是其忠实迷徒。因其先天性发育不良，左足稍长，右足较短，走路颠簸，人称“王跛儿”。王虎虽跛足，但不影响其能征善战，争强好胜。而且他还是个机灵鬼儿，满腹坏水，总爱出馊主意。他紧随黄本达，深得信赖。王虎祖上是船商，常年跑襄阳，下汉口，做水运生意，有自己商行、商号，堪称一方富豪。至王虎父辈，国运不济，社会动荡，军阀混战，商船遭掳，家道中落。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像王家这般大户人家，衣食照样无忧。王父注重耕读传家，尤其重视对后辈教育培养。王虎在家排行老二，天性顽劣，不将聪明才智用于学习，专干歪门邪道事。他五六岁时，爬上路边一油桐树上玩耍，见路人经过，王虎对人撒尿，尿路人满头满脸。路人抬头一瞧是王虎，惧他家势大，将脸抹了一把，只有忍气吞声，并竖起两个大拇指夸赞王虎有用。王虎觉自己真能，连大人皆惧怕他。他兴冲冲跑回家将此事告诉父母，王父一听火冒三丈，将王虎痛打一顿，并亲领王虎去向那路人赔礼道歉。王虎自尊心特强，嘴里服软，骨子里从不认错，死不改悔，之后仍我行我素，以做坏事为乐。父母管束不住，见其无可救药，便不再管他，将精力放于教育其他几个孩子身上。王虎中学未有念完便浪迹江湖。混得久了，亦练就一些独门绝技。他生有一双识金慧眼，只须瞧人身上尘灰，便可知此人有财无财，钱多钱寡。尘灰沾衣少，便知钱少；反之尘灰沾衣多，便断定金银财宝多。王虎由是抢劫了许多不义之财。其见表兄黄本达整日吆五喝六，吃香的喝辣的，极其羡慕。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表兄弟俩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黄本达是个大老粗，没上过几日学；王虎机灵，有些文化，渐成黄本达智囊人物。黄本达器重王虎，王虎亦唯黄本达马首是瞻。两人狼狈为奸，为害乡里，鱼肉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