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思量
1
天未亮时，夜空似是挂着一层薄纱，静静酣睡着。
繁华的京陵也只有在这一刻才最安静。
酒肆勾栏中都消停了下来，街上传来的只有阵阵打更声。
但在沈府的厨房中，却是彻夜灯火通明，忙得热火朝天的。
淳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沈淮楠打着下手，烧火时直接靠在灶台边上睡着了，最后是被燃起的火烫醒的。
沈淮楠用襻膊绑起袖子，在厨房里忙了一整夜。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淮蓁刚出生那一年，母亲刚坐完月子就跟着父亲去了漠北的战场，家中只有周嬷嬷照料着他们姐弟三人。
淮蓁哭闹个不停，周嬷嬷一直抱在怀中不离手地哄着淮蓁。
而淮珏也因为思念爹娘大哭起来，急得淮楠赶紧去了厨房，给淮珏做他最爱吃的杏仁酪。
当时淮楠的个头也只刚过灶台没多少，踩着小墩子在锅上摇摇欲坠的。
一个不小心，都极有可能栽进锅里。
但就是这小小的个头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帮了周嬷嬷不少忙。
无论家中下人准备多少山珍海味，弟弟妹妹都会哭闹不止。
只有长姐淮楠做的吃食，才会让两个小家伙安静下来。
怀棠去世后，弟妹又对苏姨娘不熟悉，也是淮楠一直帮着照料家中，家里才能一团和气。
时隔多年，已嫁为人妇的淮楠又开始在厨房里忙碌了。
看了看时辰，淮楠吩咐淳儿：“咱们得快些了，爹爹该起来练枪了。”
忙了一整夜后，淮楠终于准备好了家中每个人最爱吃的膳食。
淮珏的杏仁酪，淮蓁的山药糕，还有苏眉和淮阳的双色马蹄糕。
淮楠细心地装盘、摆盘，看到苏眉的马蹄糕有一块摆得歪了点，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摆好，还用自己的绢帕将盘子四周的碎末擦拭干净。
精致可口的膳食，任谁看了都会食欲大增。
淳儿看着自家姑娘虽然累了一夜，但是脸上一点倦意都没有，反而一直扬起嘴角，乐在其中。
淳儿很久没看到姑娘这般轻松了，但也有些心疼淮楠：“姑娘，别人的都有了，那你的呢？”
淮楠摇摇头：“我不饿。”
淳儿努努嘴：“姑娘你就是这样，无论在哪，永远先想着别人。”
一切准备妥当后，淮楠吩咐下人们一一送到各自的房中去。
然后亲自端着沈澹的酒酿梨花羹往东苑走去。
沈澹每日便在那里练枪，算算时辰，此时已经差不多了。
2
淮楠刚走到沈澹的世安苑中，只见正在擦拭缨枪的沈澹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四处寻找起什么来。
看见是淮楠走了过来，喜上眉梢，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淮楠给沈澹行完礼后，将梨花羹从食盒中取出，然后端来沈澹的净手盆，伺候沈澹净手。
“女儿夜里睡不着，就给爹爹做了梨花羹，味道肯定不及娘亲的手艺，爹爹可莫要嫌弃。”
方才沈澹就是突然闻到了梨花的香味，四处寻摸起来。
目光移到身边的汤碗上，心头一酸。
这梨花羹要炖上三个时辰，梨花的味道才能融到羹中。
当年怀棠常做给沈澹吃，就是因为太耗费心力，沈澹便不让怀棠再做。
没承想，淮楠回娘家的第一日，就给沈澹做了这个。
净完手后，沈澹示意淮楠一起坐下来，然后端起汤碗细细品尝了起来。
那一瞬，沈澹只觉得眼中似是钻了什么东西，忍不住闭上双眼。
梨花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心头的思念也在胸膛里四处冲撞着。
沈澹垂眸看着碗中稠而不腻、晶莹剔透的汤羹，头越来越低，许久，鼻子一酸，缓缓道：“淮楠，是爹爹对不起你。”
听着父亲略带沙哑的声音，淮楠心中一紧，忙接过沈澹的碗，又给他加满了。
淮楠微微一笑，温婉从容：“爹爹可是怪我做的梨花羹不好吃，吃了半碗就不想吃了。”
“楠儿做的羹跟你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淮楠盛羹时，沈澹看到了她胳膊上的伤痕，真的是伤在淮楠的身上，疼在沈澹的心里。
他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怀棠不会死，如果不是自己再无功绩，沈家也不会被梁家看轻，淮楠也不会受罪。
看到淮楠又递来一碗羹后，沈澹心中一沉，接过粥碗大口喝起来。
那一刻，父女二人谁都没有说什么，但是却彼此心意相通，知道对方的心思。
3
“大清早就跑到你爹这来表现，是想让你爹爹怪我这个后娘太恶毒，让你在娘家做活吗？”
苏眉看着下人们送来的马蹄糕，才得知淮楠一夜未眠，给家里人准备这些，立即斥骂家中的下人都是死人，一个晚上没人来通报。
苏眉刚一脚踏入沈澹的世安苑就开始张口斥责。
淮楠听到是苏姨娘来了，立即起身问安。
苏眉白了淮楠一眼，坐到沈澹的边上：“我们沈家是没有下人吗，让你这个大姑娘亲自下厨。”
淮楠知道苏姨娘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忙凑到身边认错道：“可是给姨娘送去的马蹄糕不甜，没能让姨娘多到父亲身边说说女儿的好话。”
苏眉气得看向沈澹：“你这两个女儿，我可一个都管不住，跑到娘家来不知道好好享几日清福，还要做这些事情。”
沈澹看着淮楠：“后院的事情，得听你姨娘的，一会回去好好睡一觉，家中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淮楠先欠身谢过苏姨娘和父亲的关心，然后看着他二人坐在一起，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然后给苏眉也盛了碗梨花羹：“既然姨娘也在，女儿正好有话给你们说。”
这时荃娘搬来一张凳子让淮楠坐下。
淮楠坐到一边，垂着头，指尖不断缠绕着帕子：“女儿想了想，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可是因为梁妃？”苏眉一边吃着梨花羹，一边意料之中地问着淮楠。
淮楠点点头：“娘娘是梁睿的姑母，又与婉妃娘娘同在宫中为妃。”
苏眉放下汤碗，长叹一口气：“都是宫中的贵人，咱们谁都得罪不起。”
她们口中的梁妃是淮楠公爹梁靖的妹妹梁沁，入宫熬了十多年才成为如今的梁妃。
膝下又有六皇子，在宫中算是有地位的人。
而梁公府也正是因为梁妃娘娘，才在京陵城中腰杆子很硬。
婉妃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坐到了妃位，且还有封号。
梁妃与其相比，纵使生下了六皇子，但是位份仍不及婉妃。
昨日婉妃当着众人的面那样提点，看起来是为了沈家好，帮沈家说话。
但是一夜思量，看看宫中情形，更多的是打梁妃的脸。
母家苛待儿媳，梁妃身为嫔妃，却不管不顾，若传到皇上的耳中，定会因此而斥责梁妃。
淮楠仔细想了一夜，还是早日回去为好。
苏眉看向沈澹：“大姑娘既然已经嫁进了梁家，就是梁家的人，若她都不替婆家着想，那才会落人话柄，骂她不守妇道。”
沈澹目光移向淮楠的袖子，伤痕虽然可以掩盖，但是被苛待的事实哪能容忍。
沈澹犹豫了许久，缓缓开口：“楠儿，如果你愿意，为父就算豁出这张老脸，也……”
“爹爹，女儿很好，爹爹莫要牵挂。”
淮楠知道沈澹要说什么，立即打断了沈澹的话。
大家心里都明白，若是梁家记恨被婉妃递话，那淮楠回去日子会更不好过。
但是有什么办法能让梁家善待淮楠呢？
就在这时，沈安匆匆跑了过来，满脸欢喜道：“将军、夫人，少将军他醒了。”
4
淮蓁先他们一步赶去了常云斋，这婉妃带来的太医的确医术高明，此刻的淮珏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沈澹一行人赶到了常云斋，细细询问后得知淮珏已无大碍，慢慢调养才好。
淮蓁将杏仁酪端到淮珏的眼前，挑眉道：“这可是姐姐亲手做的，你不吃我就帮你吃了。”
淮珏躺在榻上，虚弱地笑了笑，看向淮楠：“姐姐在梁府可好，那……梁睿再打过你没？”
淮蓁刚一开口就被淮楠拦住了，淮楠替淮珏拉好被子，叮嘱道：“醒来就好，也别操心我了，等你好后我慢慢跟你说。”
说罢就拉着淮蓁走了出去。
沈澹和苏眉坐在正堂中，神色明显宽慰了许多。
淮珏能醒来，剩下的好好养伤就可以了。
苏眉看着淮楠，问道：“要不再多留一日，明日再走？”
淮楠摇摇头：“后日宬王设宴，梁玉也在名册中，我得回去帮她准备一下。”梁玉是梁睿的妹妹，与淮蓁年纪相仿。
淮蓁听到后，立即拉住淮楠的手：“婉妃娘娘不是都说了吗，姐姐为何这样着急回去。”
看着苏眉和淮楠失落的神色，淮蓁又问：“梁妃？”
见她们不语，淮蓁也想到了其中的问题。
淮蓁又问：“姐姐，你刚才说梁玉后日也去宬王的宴席上？”
淮楠点点头：“这场宴会，听说皇后娘娘让梁妃帮着张罗，估计梁妃娘娘也会去。”
梁妃会去、梁玉也会去。
淮蓁看着姐姐憔悴的面庞，心中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