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怀棠
1
一夜寒风，吹得海棠落了满地。
如冬日的飘雪，厚厚地铺在了沈府的地上，引人心安。
这一院的二十八棵海棠，还是沈夫人怀棠在世时，沈澹亲自给她栽下的。
她是武肃伯家的独女，自小养在太后的膝下，十分得宠，是当时京陵贵女当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个。
武肃伯怀家，一心想要把怀棠送入宫中，其德行和才华足够进宫为妃，且太后又那么宠爱她，只要怀棠点头，日后定是富贵无极。
那一年沈澹在漠北打了胜仗，率领部下回京领赏。
宫里都说漠北的蛮子彪悍粗犷，个个都身形魁梧，力大如牛，怎么能是中原人打得过的。
而这个沈澹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与漠北人苦战五日，终是夺回了边城凉州。
消息传回京陵后，皇上龙颜大悦，将沈澹与其部下召回京中，要厚赏他们。沈澹进城的那一天，京陵城中人头攒动，万人空巷，都来迎接沈将军一行。
春心萌动的姑娘们，向沈澹等人丢鲜花、掷香帕，以表自己的仰慕之心。
而宫中的女子们不像外边的百姓，可以沿路相迎，一睹沈将军的英姿。
怀棠还有两个公主，求了半日才得了太后的准许，可以在皇上的接风宴上偷偷看一眼，看看这少年将军究竟是何模样。
躲在暗处的公主和宫女们都还在座席中猜测哪一个才是沈澹，怀棠一眼就在众将领中认出了他：“最坦然自若的那个。”
公主问她为何如此确定？
怀棠莞尔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主帅若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方能稳住军心，统筹大局。”
只见身着绯袍的沈澹正襟危坐，英姿勃发，并没有因为皇上的封赏而傲气凌人，而是对所有前来举杯祝贺的朝臣以礼相待，谦逊恭谨。
而那一次，怀棠就记住了沈澹。
后来，怀棠向太后求了恩典要嫁沈澹，太后赐婚，荣耀至极。
可沈澹却因为自己常年征战在外，生死未知，不愿娶妻生子，拖累家人为由拒绝了怀棠。
沈澹拒婚，怀棠成了全京陵的笑柄，说沈将军看不上怀棠，太后指婚如何，身份再尊贵又如何。
可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半年之后，沈澹带着几十箱的聘礼前往武肃伯府提亲。
武肃伯因女儿先前遭拒婚记恨沈澹，避而不见，连府门都没让沈澹进去。
沈澹并没有因此离去，而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在伯府前立了七日，这才打动了武肃伯，同意了这门亲事。
最终一双璧人如愿以偿，喜结良缘。
沈澹为表自己的心意，答应怀棠每一年都会在院中亲手种下两棵海棠树，代表着他二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到沈府的院子里种不下了，沈澹就会带着怀棠去一处田野乡间，再给怀棠种上一山的海棠。
只可惜，院中只种了二十八棵海棠树，怀棠就离开了。
留下沈澹和三个孩子，再也看不到满院的海棠花开。
怀棠去世的时候，最小的淮蓁不过才三岁，还需要人照顾，长女沈淮楠又快到了嫁人的年纪。
而这些并不是沈澹一个男人可以应付得来的。
太后心疼三个孩子没娘照顾，又让沈澹娶了礼部尚书的女儿苏眉，不可为妾，须以继室之礼相待。
苏眉清楚沈澹和怀棠伉俪情深，主动提出府上称她为二夫人即可，三个孩子也不用认她为母亲，叫声苏姨娘便好。为了让太后宽心，又见苏眉一切处理又十分妥当，沈澹感恩，又与苏眉生下四子沈淮儒，和小女儿沈淮阳。
自此之后，由苏眉照料着几个孩子长大。
2
沈淮珏受伤后，沈澹请来了京陵城最好的郎中。
宫中听闻消息后，也派来了太医，一同医治沈淮珏。
一直到了子时，他们才从里屋走出，太医告诉沈澹：“二公子的外伤都已经包扎好了，但是河堤坍塌时，二公子的内脏也受到了冲力，恐有受损，眼下我们已为二公子服用了汤药，但能不能醒过来，只能听天由命。”
沈澹听后气急攻心，引发旧疾，苏眉和沈淮阳立即扶着他回屋休息。
沈淮蓁便独自一人坐在沈淮珏的常云斋前守着，等二哥哥醒来。
看着满院的海棠花随风飘落，沈淮蓁不由得在想，是不是天上的母亲也在担心二哥哥的安危。
寒风瑟瑟，吹得沈淮蓁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只觉得有些恍惚。
二哥哥先是因为宬王去修补河堤，河堤边上又挖出大量火石，火石爆炸，结果被土石掩埋，重伤不醒。
随之沈家又遭百姓唾骂，门前闹事。
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
再想想那几个得罪宬王的官员，也都是看似意外身亡，且最后落得家破人亡。
可是细细揣摩，都曾与宬王有关。
沈淮蓁之所以盯上宬王，夜探宬王府，就是怕沈家也会遭难，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该沈家了？
但最重要的是，沈家不曾做过什么对宬王不利的事情啊。沈淮蓁越想越觉得头痛，双拳不断地敲着脑袋。
正想着，沈淮蓁的肩上突然搭上了一件披风，淮蓁抬头，原来是苏姨娘。
“姨娘，淮阳睡下了吗？”
苏眉也坐了下来，点点头。
“二哥哥伤得那么重，怕是吓坏淮阳了吧。”
苏眉也看向满院的海棠，苦笑道：“沈家的孩子终归是要面对血腥的，也该让淮阳见见这些了。”
“告诉淮儒了吗，朔州那么远，别让他一个人赶路了。”朔州是苏家的故乡，近日苏氏祭祖，苏眉便让沈淮儒回乡，跟着叔伯们一起祭祖。
“他二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得住他，估计消息也快到了。”
几句寒暄后，淮蓁也无话可说，看着院中的海棠默不作声。
苏眉拍了拍淮蓁的肩膀安慰道：“你二哥是个有福气的人，战场上几经生死，阎王爷也没要走他的命，你们的母亲一定会在天上保佑他的。”
说罢，苏眉便嘱咐淮蓁早些休息，又叮嘱了一番伺候沈淮珏的人，便也离去了。
3
这一夜淮蓁并未睡着，因为派去的沈安一直未归。
直到天亮，沈淮蓁也没有等到沈安。
天微微亮时，府外已传来街上忙碌的声音，而府中的下人却是因为昨晚府外的闹事而心有余悸，个个无精打采的。
她在常云斋前来回踱步，派去打探消息的冬雪也迟迟未归。她当时只是怀疑是故意有人埋火石，害她哥哥，便让沈安继续去挖，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一整夜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时管家匆匆赶来，淮蓁以为是沈安回来了，可管家却十分欢喜地通报道：“三姑娘，是大姑娘回来了。”
沈淮楠是沈澹和怀棠的长女，怀棠在世时，给沈淮楠说定了与梁国公府的小公爷梁睿的婚事。
怀棠去世后，太后尚在，看着两个孩子结了亲，也算是帮怀棠了却了一个心愿。
梁国公府愿订这门亲事全是看在怀棠的面上，她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梁家自然也能沾些光。
可是怀棠死了，几年后太后也薨逝了，随着沈澹年纪越来越大，功名远没有前些年那般多，沈家也就在京陵城中慢慢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娘家没落，沈淮楠在婆家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
听着嫁入了国公府，可过的日子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妾室。每日晨昏定省不说，还得亲自伺候公婆膳食。
沈淮楠曾怀过一个孩子，但是因为梁睿的过失，流掉了孩子。
自此之后，再无消息，这让沈淮楠在梁家如同一个女使一般。
沈淮楠匆匆走入常云斋，看见沈淮蓁便解释道：“昨日我得知消息时，府中已落了锁，我是等到今早给婆母请完安后才赶过来的，淮珏怎么样了。”
看着姐姐面容憔悴定是一夜未眠。
相比淮蓁守在二哥哥的身边，姐姐得不到任何消息，定是着急了一整夜，心急如焚。
淮蓁知道姐姐的难处，立即握紧姐姐的手：“太医已经看过了，现在就看二哥自己了。”
说罢，两姐妹一同走进沈淮珏的屋子，查看情况。
此时苏眉也得了消息赶来，吩咐厨房立即去准备大姑娘爱吃的东西。
见沈淮楠和沈淮蓁都是一夜没睡的样子，苏眉心疼道：“你们都去休息一下吧，今早我来看着。”
沈淮楠款款移步，不失一点分寸，恭恭敬敬地冲着苏眉欠身行礼，温柔道：“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姨娘在打理，照顾淮珏的事情就让我们来吧。”
看着沈淮楠如那院中的海棠花般清新不俗，但却在婆家忍气吞声的，苏眉心中万般难受。
苏眉知道他们兄妹三人感情深厚，便不多言语，吩咐下人洒扫庭院：“沈家又没做错什么，你们照常做活就好，定要把家中打扫得亮亮堂堂的，莫要丢了将军的脸面。”
话音刚落，前去打探消息的冬雪回来了。
下人们纷纷忙碌了起来，苏眉也前去伺候沈澹了。
淮蓁让姐姐先去照看二哥，然后拉着冬雪走到一边问道：“沈安人呢？”
冬雪一脸慌张，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沈安将军被带回宫中了？”
淮蓁大惊：“宫中？为何？”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打听到昨夜沈安将军他们似乎挖出什么东西来，然后就被巡夜的禁卫军带回宫里了。”
沈淮蓁越听越糊涂，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只听冬雪继续说道：“奴婢专门去河堤边看了看，应该发生过激烈的打斗，而且附近还有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