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徒之情,大圣收心
原来悟空此前离开,先是去两界山一农户家转了一圈,看了看故人,却见已老态龙钟、生活和睦,便也没打扰,只留了根儿猴毛护卫那农家,再拿了老头儿家一件晾晒的衣服蔽体,算是和此前善缘做个了结。
转而去了东海,找老邻居东海龙王讨杯茶吃。
却被东海龙王以为它舍弃了唐僧,不务正业到处游逛,好一番劝解,孙悟空这才笑着说是想找龙王借匹好马,好给唐僧当个脚力。
西行可是功德事,看这猴头有好事第一个想到自己,龙王倒也宽慰。
可惜知道菩萨早有安排,将西海龙宫犯事太子贬在了两界山前的鹰愁涧,专门等候取经人,却没他东海的份儿了。
于是老龙王如实相告,孙悟空则兴冲冲的回来给唐僧报喜,结果火眼金睛,老远就看到观音大士悬空而立,正与唐僧对话。
前番它虽被法海所救,且也感觉这师父言谈颇为耿直,但毕竟是被和尚骗怕了,心知取经种种并非巧合,不外乎是佛门作秀,意在传教。
自己既身在佛门局中,因此心里便始终还是安着一层警惕,不愿被人愚弄了。
它想听个隐蔽,因此收了法力,并不过来,只远远读唇。
果然看到观音菩萨教唐僧用那紧箍咒来害自己。
那一刻的猴头真是怒火中烧、心中冷笑,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却专干这些见不得光的骗人事,本想索性拂身而去,却又想听听自己这便宜师傅怎么回话。
不想竟听到那番‘爱他护他’的话。
孙悟空那一刻真是百感交集。
想自己生于天地之间,石头缝里蹦出来,从来就没有享受过父母长辈的疼爱。
猴子猴孙们只是敬它,天上神仙们只当它是个乐子,佛门更是屡次欺耍哄骗。
算来降世这千余年间,唯独只有当初在斜月三星洞中,在菩提祖师身上感受过些许长者的关怀爱护之意,却也并未长久。
哪曾想昨日才拜的师父,非但救自己脱离五百年苦海,且身为出家人,不惜违抗佛祖菩萨之言也要护着它,只为了不欺它、不骗它、不害它,只为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是何等的真心与关切!
此言此语此行,此番关爱,便是比之自己最敬的菩提恩师也不遑多让!
可自己呢?
自师父昨日五行山动手时起,乃至于直到刚才之前,自己都还一直怀疑师父是钓鱼执法,是故意用打上灵山的言语试探自己,还琢磨着往前去要是遇到妖怪,纵然师父嫉恶如仇让自己动手,也得自己另存分寸,反正出工不出力,小心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
果真是被压了五百年,胆子压小也就罢了,连心都被压小。
什么东西!
真是辜负了师父的真心与厚意,何其羞愧!
悟空也不知心中此时如同翻了多少五味瓶,顷刻间只觉泪如雨下,无数辛酸涌上心头。
菩提传道,师父授心。
此时此刻的三声师傅真是喊得情真意切,恨不得将心肝都给师父刨出来见个明白!
若师父果真在佛门遭遇不公,若师父果真想大闹灵山。
那就算舍了一身剐、就算再被压个五百年,也必陪师父争斗到底!
正是士为知己者死,能得此真心关爱,便敢舍五尺残躯!
恍惚间,悟空仿佛看到眼前的不是唐僧,而是当年的菩提祖师与唐僧的合体。
仿佛置身于的也不是野外荒岭,而是那受人庇护、无忧无虑的斜月三星洞,让它只觉又喜又悲,酸苦无尽,哭得已经泣不成声。
这世间哪有什么不流泪的英雄?只是因他未曾见到那个可以让他流泪的人罢了。
法海看着身前痛哭的猴子。
菩萨境界明心见性,一眼便看得出悟空此时流露出的那份儿真情与孤独悲凉。
他伸出手来,轻抚猴头,指了指那金箍圈笑着说道:“这是观音大士教我用来制衡你的东西,你哭成这般,可是主动想戴?”
感动归感动,要猴子自戴金箍,那也是不行的。
好在悟空灵慧,知道是师傅是逗自己,它收了眼泪,讪笑道:“徒儿是个老实本分人,师傅莫逗我!”
“你若也算老实,那这世间便没有老实人了。”法海大笑起来,看猴子又哭又笑、喜不自胜的神态,便知道这徒弟也是性情中人,如今才是真正虔诚归心,何止强过用金箍这等外物镇压百倍。
“这紧箍咒是菩萨教我,我既懂得,他便也懂得。”法海笑着将金箍往怀中收了:“我们师徒一场自有缘分,我的徒弟,我自信得过,怎会让你凭白受制于他人?不过这法宝确实不错,我且收了,只是……”
他笑问道:“你说要替我去寻马,如今马呢?”
孙悟空这才想起自己是回来报喜的,抖擞精神,将西海龙宫太子在鹰愁涧等候的事说来。
大圣的情绪藏在深处,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话间,它脸上已恢复了几分风采,嘚瑟道:“徒儿已打探清楚,龙王老儿说观音大士已教诲过那小白龙,只需报上取经人名号,它自会诚心降服,倒也省事简单。”
法海想起观音菩萨所说‘天庭道家四个徒弟’的事,心中其实对西行取经已经有了一些大体的揣测。
佛教想要东传,抢占本属于天庭道家的信仰,在三界扬名,虽说不知道家为什么要答应,但肯定也是想要从中分一些名声功德的,才会有委派四个道家徒弟的事。
如此说来,佛、道两教看似共襄盛举,实则却是各怀心思,只是勉强糅合。
这却就不一样了。
若是佛家安排的徒弟,自己未必肯收,可若都是道家安排……
倒不是想拉道家的大旗来当靠山,也不是真指望这几个道家徒弟就能成为陪自己大闹灵山的帮手了。
只是此前一直担心被佛祖看穿身份后,中止这段取经路,可若是沿途已收了这四个道家徒弟,道家的功德气运便也捆绑到了自己这一路上。
届时佛祖即便看穿了自己身份,但若还想中断自己的西行之路,那便也要看天庭道家同不同意了。
说到底,是多了一层保障。
眼看此时前方天色已泛起鱼肚白,法海站起身来。
“徒弟是要收的,只是何须报什么菩萨名号?”
“便如你一般,又不是教它皈依,既是我来收徒,那自要收它个心悦诚服!”法海淡淡的说道:“走,随师前去鹰愁涧,看看这白龙马是个什么模样。”
鹰愁涧,说是距离两界山不远,但那只是腾云算法,靠两条腿,却也足有数百里之遥。
且自两界山出来后,到了鞑靼西部地界,沿途地势险峻,翻山越岭时自是要更远更慢一些。
师徒两个出得两界山来,走了三四日,已进年末的寒冬腊月。
法海一身宝象庄严,自无寻常妖物蚊虫胆敢靠近。
悟空则是一副毛脸雷公像,且在法海明见本心的教导下,天性释放并不小心翼翼,高兴了便嚎一嗓子,声如闷雷,自也没有剪径的毛贼胆敢来头上动土,因此接连几日,一路竟都是风平浪静。
而自有了那日的交心,悟空显得愈发殷勤,这几日不但早晚照顾殷勤,便是法海这肉身凡胎所需饭食,也是它晨昏昼夜去驾云求来。
法海不是唐僧,并不是非要苦修,既不怕悟空离开时身边不安全,也不守小戒。
食物是否是化缘来的之类,那自是无所谓,而只要给时间,悟空找来的东西能差了?不管它是去东海求来的珍肴、还是去哪个仙家处拿来的美味,法海只照吃不误。
除了不开荤戒,便是天庭玉酿也全当水喝。
正所谓酒水穿肠过,佛性心中留,明心见性之境,岂会惧怕区区佳酿迷惑本心?反倒对修行洗炼本心有着辅助之用。
吃得好喝得好,修行也更有精进,只觉如今习惯下来,连炼化功德金身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只是随着法力逐渐精深,已经踏足前世未曾接触的境界,反倒是对自身实力不太明了起来。
法海几次想拿悟空试试手,看看自己现在的法力到底能抵多少年基础道行。
可悟空一路服侍殷勤,对他尊敬至极,说是让它出手与自己试试,但猴头既不敢真用力也不好意思做一些大动作,便连他的金箍棒都不曾掏出来过。
这徒弟太恭顺了也有些坏处,它既不敢朝自己孤拐狠狠一棒,自己便也不好找它胯下猴子偷桃,大威力的法术更是不便施展,师徒二人打起来蹑手蹑脚,甚是无趣,也根本试探不出彼此强弱来。
即便几次告诫它要真出手,却还是小心翼翼,生怕对师父不敬了,法海也只能作罢,于是倒对鹰愁涧的小白龙多了几分期待起来。
听悟空说,那西海龙宫太子已有八百年道行,且身为龙族,天生神圣,便是比之当初的白蛇巅峰,恐怕也只稍弱分毫,当得凡俗修士散仙之境。
法海知道自己炼化功德金身后,法力基础远比前世浑厚,加上末那识和两大法宝,那小白龙必然远非敌手。
只是不知不用法宝和末那识的情况下是否也能降服那白龙,又或是需要用几层力……若得以施展,那便可大致推算出自己的基础法力层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