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紧箍咒
打坐到半夜，见南方空中突亮起一阵金光，似是佛家人物。
法海收了法力站起身来，但见一尊菩萨从空中远远飞来，脚踏四十八座白莲，手持羊脂玉净瓶，正是南海观世音菩萨。
法海也不跪拜，只双掌合什道：“贫僧三藏，见过菩萨。”
观音菩萨见他仪态庄严，虽也谦逊，但自有一股傲气，与此前在长安所见的迂腐恭敬已经大为不同，且身周佛关隐现，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明心见性，突破了菩萨境界，虽还是肉身凡胎，但却已然是一方尊者，成了天仙道果。
难怪他在双叉岭时可以斩妖，在两界山可以断山。
菩萨刚才已去找佛祖商议过，佛祖却只笑而不语，让他无须多虑，只管照旧行事。
想来西行之事本就是为佛教扬名，唐僧若果真强势，与西行大计只是有益无害，照样替佛教传播威名，金蝉是强是弱，似乎也没什么差别。纵是另有变数，应该也在我佛意料之中。
哪想刚从灵山出来，回南海时便看到那猴子的筋斗云，却不保唐僧，跑东海耍去了。
这却不能不管……
金蝉顿悟，成为取经主力，天庭想来已经大为不满，若是再让猴子这个天庭清点的徒弟也跑了，少了天庭一份儿功德，只怕原本和天庭谈好的西行大计都的闹僵泡汤。
于是不及回灵山禀明佛祖，一边差座下金童去东海通报龙王，让它劝道猴头，一边自行来找唐僧。
本是打算幻化个凡俗，可远远看了唐僧这冲天的佛光，便知化形也瞒不了什么，索性直接现身相见。
“长安一别不过半年，不想你已顿悟。”菩萨微微一笑，立于空中开口说道：“如今你已有菩萨之能，不用西行，便找个地方安静潜修，时日一到，自也可脱离肉身凡胎之苦，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但若想完成取经大计，以功德成佛，终还是需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灵山，历经劫波，恐仍有生死之难，只不知你如今取经之心尚是否仍旧坚定，还愿为世人求取大乘佛法否？”
大乘佛法三藏，共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
法海笑了起来。
说起来，此去西行，除了质问佛祖外，他倒还真有另一想法，便是看看菩萨口中共计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的所谓真正‘三藏真经’。
那是大宋年间金山寺所能收纳到的经书古籍，有数倍之多。
自己的疑惑也好，乃至于始终连想都无法想象的佛家‘阿赖耶识’，或许便在那些经文之中。
何况在自己拿到取经功德，三界扬名、踏足灵山之前，都不可让佛门看出真心来。
出家人不打诳语，却没说不可变通。
法海合什，答得毫不迟疑：“既明心见性，我心愈发坚定，愿一步一印，踏上灵山，求取三藏真经！”
观音菩萨颔首赞道；“我知你素来一片赤诚，倒不是疑你，也知你如今菩萨境界，寻常妖魔已奈何你不得，只是……”
“天庭与我佛有过约定，需你沿途收取几位道家弟子，让其皈依我佛，既是保你西行，也因西行取经并非我佛门独为，这是我佛与天庭的约定，你莫要因自己有了本事、能看破一些虚妄谋算，便将此事置之一旁，终致给耽误了。”
法海这才明白观音菩萨的来意，点头说道：“适才贫僧打坐参禅，我那徒弟闲不下来，便放他自去玩耍，也是我先应允，天亮前必归，菩萨勿忧。”
“既如此最好。”观音菩萨则是轻一挥手，但见一包裹凭空而起，飞到了法海身前：“你的其他几个徒弟还好说，只是那孙悟空倒也有些通天本事，若没点压制他的手段，说不定哪天顽性发作就倒反天罡，一个筋斗去了，你寻也寻不着它，我且赐你一宝，包袱中还有一篇紧箍咒，可治那猴头，让它虔诚护你，不敢有违。”
法海接过。
只见宝物神光内蕴，藏于一嵌金花帽中，其内蕴神光的妙处，便比自己的锦斓袈裟和九环锡杖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凭这小小头箍，就能降得住那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头箍虽小，却属金，那猴头乃顽石所化，金石相克，最合称不过，再加上我佛无上法力，自然降得住他。”观音菩萨微笑道：“只要那猴头戴到头上，若念动起口诀来，无论它藏身这世间何处，也管教它头疼欲裂、痛不欲生，再无作恶之心。”
法海讪然一笑，看了看包袱中的紧箍咒篇文，然后把玩着手中的花帽：“如此说来，此物倒是天克那猴头。”
观音菩萨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法海手中法力自生，竟将那花帽震了个粉碎，露出里面金光璀璨的金箍圈儿来。
观音菩萨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道：“你将这伪装弄破，那猴头是个聪明的，一看便知是用来禁制它的东西，岂肯再戴到头上？”
法海大笑，脑海中转过昨日刚收下悟空时，悟空脸上的天真烂漫和真情乖巧。
“出家人不打诳语。”法海道：“我那徒儿真心待我，我便也真心待它！它敬我重我，我岂肯欺它害它！便是要用这法宝，我也自当先明言告之！至于戴不戴，那是它的事，全凭自愿！”
“你……”观音菩萨愣住，刚刚才觉得这唐僧不似在长安见时那般迂腐，怎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竟是已经迂腐到骨子里了！
“师徒之道，在授惑传心也，”法海双掌合什，淡淡的说道：“我既收它为徒，便当行师父之事，爱他教他，引他正道，尽皆用心，若依菩萨之计，欺它害它，用这等法宝折磨他，那纵然让它不敢逾越，却又还谈何师徒情分！怕是口服，心也不服！”
佛家擅辩，可此时便连观音菩萨也一时语塞，竟反驳不得。
只见法海手托着那金箍圈，冲菩萨说道：“我心已定，菩萨若要留下此宝，我自会酌情使用，可若非要贫僧欺骗徒弟，那便请收回此宝，我决不用它！”
观音菩萨都差点被这和尚给气笑了，良久不语。
本是好心来送他法宝收徒，结果他装得神圣，自己反倒被衬成了个恶人小人。
你说他迂腐不知变通吧，他能顿悟末那识。
你说他聪慧有灵性吧，他又愚蠢死板至此！
这还能说啥？
这唐僧已入菩萨境，明心见性，其决定的事情，那可不是任谁三言两语就可以改变的。
便如地藏菩萨执念，哪怕明知所立之誓有违天道、断不可能，却也绝不更改其心。
坦白说，若不是此前已经去见过了如来，若不是感觉我佛另有深意，似乎已经看透一些未来事，观音菩萨此时恐怕都想再去灵山请佛祖换个取经人了。
罢了罢了，用不用是他的事，便是降不住猴头、让那猴头跑了，让天庭少了份儿功劳，那也是这唐僧和猴头自己的选择，我佛已然尽心尽力，日月可鉴，天庭众仙也苛责不得。
观音菩萨终是说道：“此宝乃我佛所赠，由我转交，自无收回之礼……你既如此固执，我便不多言，前路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化为一道金光自往南海回去了。
法海微微一笑，将那金箍圈拿在手中掂量了下，下一刻，一道金光已急急飞掠过来。
来者正是孙悟空。
但见猴头此时的火眼金睛中，竟已湿润。
它满脸的情真意切，在法海身前按下云头，落地时倒头便拜。
“师父！师父！好师父！”它连喊三声师父，泪眼婆娑，带着哭腔道：“徒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