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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在黑暗中呻吟,放大数倍后的裸体在银幕上蠢蠢蠕动。
色情片女演员裸露的手臂上,一个孤零零的疫苗疤别具生机,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存在感。
由于是星期日下午,观众席大约上坐了七成,但现场却鸦雀无声,静得出奇。每个人都专注地看着电影,就像是在参加某种神圣的仪式。或许,对于在星期日下午来看色情片的他们来说,这的确是一段“神圣的”时光。
空气里混着烟油味和男性的体臭,泛着酸馊——
黑暗中,一个男性身影突然站起,穿过过道,离开了观众席。
来到影院走廊上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却略有些神经质的青年。他的下眼圈眼袋浮肿,显得疲惫不堪。
青年弓着身子走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格外肮脏。不知是哪里的下水道堵了,污水满地横流,恶臭熏天,让人想要扭头就走。墙壁已经开裂,上面满是稚拙涂鸦的性器官和淫秽的文字。
青年一边解手,一边分外热切地注视着那些涂鸦和文字,眼神就像在祈求什么。
突然,他从墙上撇开了脸,表情痛苦而扭曲——那是身处绝境的人才会有的绝望的神情。
青年没有返回观众席,而是径直离开了影院。
周末的步行街上人满为患。寒风呼啸,过往的行人一律面无血色,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冷冽的冬阳下,只有孩子们手中的红色气球点缀着唯一一抹色彩。
走出影院后,青年来到了一家小型书店。
这里不是普通的书店。刺眼的灯光下,摆满了俗称“塑料读物1”的黄色书刊。书架前围着一帮男人,脸上也都毫无笑意。
青年胡乱地抄起三四本塑料读物——或许是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尴尬,又拿起一本普通的周刊杂志叠在上面——向收银台走去。付钱以及等待包装的时间里,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异样的焦虑。
青年回到寒风呼啸的街上,向着车站缓步走去。
这个青年名叫森久保与夫,是T大的一名研究生,今年二十六岁——这个年纪在研究生里也算是“超龄”了,因为他在本科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他学的是基因工程,导师是该领域被公认为“日本第一人”的香川教授。目前,香川研究室主要在进行基因重组实验。然而与夫作为学生,只能做一些消毒烧瓶、烧杯之类的辅助工作,基本上没有直接参与过实验。
与夫可以说是“孑然一身”。母亲生下他后不久便过世了,靠半农半渔勉强度日的父亲也在他刚满十四岁时不幸病逝。父母的坟墓留在了与夫的故乡——四国2的一座小岛上。
幸运的是,一家关西的大型旅游公司收购了与夫父母遗留的全部农田,得来的钱直接充当了与夫的学费和生活费。只是那笔钱最近也开始捉襟见肘,这让与夫十分不安。不过,他从没有为孤身一人而感到寂寞,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回到公寓后,与夫迫不及待地撕开了书刊的包装。
他的房间仅有六块榻榻米大小,附带一个简易厨房。室内唯一值得一提的东西,就是堆积成山的书。所有书籍都被归置得整整齐齐,很好地展现出了房间主人的神经质性格。
与夫把刚买的塑料读物摊开在榻榻米上,并不算美貌的模特摆着各种奔放姿势的照片罗列眼前,与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他的神情格外认真,若是外人看到,一定会误以为他是在攻读什么专业书籍。
时值隆冬,房间里明明没点暖炉,与夫的额头上却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第二本、第三本……他将塑料读物接连摊开,以跪拜的姿势浏览照片。他的眼球逐渐充血,绝望显露在了脸上。
“呃啊啊……”
与夫呻吟失声,一把抓起塑料读物,狠狠砸在了榻榻米上。他发疯似的号叫着,两只拳头在榻榻米上猛捶一气。接着,又忽然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只剩一阵粗重的喘息。
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总之,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性欲。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可当这种状况持续了两年、三年,他终于开始不安起来。现在,他已经快被这件事逼疯了。有时他会像今天这样,拼命挑拨自己的欲火,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阳痿……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的健壮青年来说,大概是最残酷的病了。这种病不能告诉别人,就算对别人说了也注定会遭到耻笑。为此,与夫愁上加愁。
他当然也去看过很多医生。诊断结果全部表明,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缺陷。也就是说,他阳痿的原因存在于精神层面。然而,他本人对此却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他仔细查阅过心理学的书籍,却还是没能找到线索。
与夫从榻榻米上缓缓爬起,对着散落一地的塑料读物发呆。
渐渐地,他的眼神起了变化。
他的视线正落在一本周刊杂志上——那本杂志是和塑料读物一起买回来的,此时正摊开在榻榻米上。其中的一篇报道强烈吸引了他的注意。
与夫捡起周刊杂志,重新坐直身子,专注地读了起来。
——翌日,与夫一大早就打电话到学校,说自己会晚些到研究室。随后,他便收拾行囊准备外出。
在代代木3站下车后,与夫本以为需要寻找一段时间,没想到要找的公寓很快就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一幢格外醒目的中庭式高档公寓,与夫要拜访的人就住在它的顶层。
与夫和这种高档公寓本应是一生无缘的。但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想让自己从阳痿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所以尽管性格内向,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这里。
房间的门牌上写着“鸟谷部麻子”。与夫对着它凝视良久,仿佛自己的命运全都寄托在了上面。最后,他终于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清亮的门铃声响了起来,不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女声。
“哪位?”
“我……我姓森久保。”与夫吞吞吐吐地说,“我来是想请您为我治病……”
“有预约吗?”
“啊?还要预约?我不知道……”
“您是哪位顾客介绍来的?”
“呃,也不是……我是自己找过来的,我读了周刊杂志S上有关您的报道……”
与夫越说越语无伦次。
对方沉默了片刻,最后冷冷地说:
“不好意思,我不接待没有预约的顾客,请您下周预约之后再来。”
对讲机里的杂音突然中断,与夫被孤零零地挡在了门外。
与夫不敢再按门铃,只好无奈地垂下了头。他来的时候抱着巨大的希望,而现在希望落空,他受到的打击也同样巨大。
鸟谷部麻子是日本为数不多的个体精神分析师,而且是一位妙龄少女。与夫仔细回想周刊杂志S上的报道,其中似乎提到,她的顾客要么是一流企业的要员,要么是钱闲兼备的贵妇。如此看来,她确实不太可能接待一个乱闯乱撞的陌生青年。
——只能去校医院的精神科看看了……与夫心中念叨着,正要转身,却听到有人慌忙取下了房门的锁链。
“请您留步!”
一个少女从门后探出头来,叫住了与夫。
“虽然没有预约,但既然来了,我就为您提供一次特别服务吧。请进——”
1 原指使用塑封的书籍。这类书籍在日本多是色情读物,塑封的目的是防止拆开,也提高了只看不买的人或未成年人的阅读门槛。
2 即四国岛,日本的行政区划之一,与本州之间以濑户内海相隔。
3 地名,位于日本东京都涩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