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腐叶酒吧
爱德华拨开茂密的荆棘丛，一只手按粗糙的树皮，另一只手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向黑色土壤的中心走去。未等走近，朦胧的毒雾之中，爱德华隐约看到了一座人声鼎沸的树屋，一股草药、鞣皮、瘴气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钻入他的鼻尖。
但总比地熊精巢穴安全。
爱德华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开扶着腰的手，揪起亚麻衬衫脏兮兮的一角随便擦了下手，双手合十虔诚道：“赞美圣光，我们活下来了！怎么这么倒霉，不就是调查松铂领失踪案吗，居然能查到灰岩镇……”
“不是，爱德华，我服了。你说你是晨曦教会的红袍牧师，你骗我吧，走路都能掉坑，害我们大家都掉到诅咒之地里了！”
“你的神灵祝福呢，你的神术呢，你的经验呢，狗屎！你什么都没有，你也算牧师？”
他身后一名刀疤贯穿整张脸的黝黑男子说道，他足足接近两米的身高格外魁梧，语气很是不善。
英俊年轻的牧师仿佛没看到战士队友想杀人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摩擦抓着自己的烂袍子：“我衣服好像打斗的时候烂了。借我一件，威尔。”
“什么时候的事，刚才杀地熊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我有预感……”衬衫撕裂的声音传来，在威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沾满土的衬衫突然变成了破布条。爱德华表情更加无辜：“好吧，兄弟，实话实说，现在坏的。”
“你怎么做到的？”
“我有预感。一切都是神的恩赐。”
“今天都五次了，难道你是什么神选吗？唉，我特么的，就不该为这种鸡毛事生气！”
名为威尔的战士感觉自己的智商被人小瞧了。
他现在心情很复杂，既没有说借，也没有说不借。这一路以来的倒霉经历，告诉威尔，如果他发善心，恐怕还要倒霉很久。威尔说不上来自己是愤怒，还是暴躁不安，亦或者对爱德华这个奇葩的同情和怜悯。
早知道他就不拉爱德华进冒险者小队了。十五分钟前，瘦小猎人半路逃跑脱队时，威尔还在生气，恨不得砍死这货。但是现在他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还未脱离危险，他真想把这个满嘴扯谎的不靠谱家伙甩掉。
我的晨曦之神啊，您的牧师，实在是……
您还是扔一道神圣之光惩罚我的贪婪吧。
本以为很多冒险者都是没有施法能力，也没什么战斗力的农夫、骗子、神棍。不想拉这些臭鱼烂虾惹祸，也舍不得花那些刻着细致金龙、郁金香、王国天平——三枚金灿灿的小硬币，代表的是一户普通贫民足以享受一个月的热水，告别那些又黑又硬堪比石头的面包棍，吃点人饭——天啊，就在几分钟前的血战中，爱德华手中的圣银十字架被暴怒魔猿抢走，于是他用这样一根面包棍敲晕了偷袭的地熊精，救了威尔的小命。
爱德华分文不取的代价就是，潜行熟练的威尔和猎人一路上吸引了许多本不应出现的夜行魔物。它们反常的惊醒，攻击三人小队。
按理说，吵醒它们睡觉不会让魔物如此愤怒。威尔也只好勉强相信，爱德华的运气真的很差。
我还得谢谢你呗，大倒霉蛋！
这么一想，威尔感觉更不舒服了，浑身发痒。
总感觉你把晦气传染给我了。他内心骂骂咧咧，这还不如他耳朵里塞点棉花，去晨曦教会，找个真正、纯粹、传统的宗教狂魔咧——
管他什么职业，起码不会把他们这只战猎牧小队，带进诅咒之地啊！
哭嚎深渊那是人呆的地方？
太晦气了！回去找牧师赐福，估计比省的三金币还贵！
贪小便宜吃大亏，黝黑战士喉咙里宛如塞了块石头，沙哑开口道：“谢谢你，爱德华。”
年轻的牧师接过威尔的背囊，避开地熊精的耳朵和牙齿，从背囊中取出水袋，将沾满污血的脸庞擦拭干净，换上备用皮甲，绿宝石色的眼睛灿烂极了：“嘿，威尔，你相信我，我真不是什么扫把星。我可以积累我的运气，这是神赐我的神术专长！但是积累运气时候会容易惹麻烦……一点小代价吧！”
“你说的都对。赞美圣光！”
“当然，圣光慈悲！”
威尔赶紧不动声色推开爱德华伸向他肩膀的手爪子。虽然年轻的时候当过兵，但由于救战友，威尔伤到了肌腱，留下了永久的旧伤。之后效忠贵族成为黎纳科某省的军官，长期守夜已经彻底让他的心脏完蛋了。
受不了这种刺激。
爱德华却毫无自觉，搭着威尔的肩膀：“嘿，快看，有家酒馆！说不定我们能去喝点苦艾酒庆祝一下！”
威尔眼皮狂跳。
他只想回家，好好的睡一觉。再考虑准备生命药水、维修装备的破事。
“老实找路回家不好吗？我总感觉……”
牧师的答案却是：“没事，我看到了猎人走进去！”
“行吧。”
威尔只好当做自己没看见牧师踩了鸟屎。内心却不断吐槽：TMD，失踪案还没调查完呢！光杀魔物，才几个钱啊！
……
魔法列车在高速行驶过程中，窗外的风景宛如星海，分不清方向和空间，到处都流淌着一种黏稠的、斑斓的、五颜六色的黑，让人滋生困意。
经过一天一夜的魔域旅行，白野终于和亚尔林来到了目的地。
看着周围雾气朦胧、连绵瘴气，白野打了个哈欠，踩着脚下的土壤，用力跳了跳。
亚尔林叫了两声。
“这里是魔物迷宫和哭嚎深渊的交汇处。有人叫它交汇地，有人叫它地下大巢穴。反正，教廷的狗杂种们挺重视。你自己想办法吧，接下来我不会提示你了。”
“多谢。”
找个法师塔而已。又不是找你的债奴。小意思！
白野将紫宝石戒指收好，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他仰起头，发现乌云聚在午夜的头顶。
雨水潮湿、湿润的触感，让白野再度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
第九层地狱很少下雨，要么下流星雨，要么下熔岩雨，要么下黄沙雨。
远处风景令他感到新奇。
明显是一处海蓝星不可能有的异世界风景——
九头蛇般的漆黑魔藤、漆黑湍急的雾状潮汐、高耸凸起的石柱与石林之中，宛如鬼镇的破旧树屋若隐若现。
树屋的高度不高，共有六扇枯枝窗框的百叶窗。唯一的一扇木门前系着荧光花朵编织的枯萎花环，一旁用来侦测来客、怨魂的树叶护符居然也是枯萎腐烂的。
青苔与地衣，为小树屋穿上了一件棕绿色的肮脏毛衣。
窗子旁装饰的麋鹿头颅则缺了半只鹿角，半晶体的鹿眼浑浊不清。亚尔林轻巧地飞向窗台，啄食窗台上干瘪的青苹果。吃完苹果，它鸟喙一推，果核就掉入窗角下堆满煤渣、野兽骨头的潮湿木柴堆。
走得近了，得到的信息碎片更为清晰。
炸鱼、炸鸡块、果酱、姜啤并不新鲜的味道如同打碎的瓷盘，油腻腻与酸涩的滋味气息混淆，一同钻入白野的注意力。
腐烂与生机。
这是他对这家酒馆的第一印象。
很矛盾，又很和谐。
他的回忆中，没有如此有特色的地图。
情报完全未知。
白野只好发动脑补能力猜测。
难道我找到了一个类似中世纪郊区的补给木屋？
屋子的主人或许是个猎人，也可能是逃难的自由民。
我会遇到野人吗？
白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伪装。亚尔林已经帮他把魔域联络器——【漂流瓶】更改了模样。用恶意变形术压缩成了一支玻璃药瓶，最常见装农药的那种。
就连蘑菇法杖，现在也伪装成了一把沾满泥土、锈迹斑驳的弯曲铁锄。
虽然对于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泥腿子来说，这么昂贵的吃饭家伙有些离谱。但总比什么也不伪装，任由刁民好奇地蒙出来魔人身份要好。
他肯定不会放下法杖，解除武装。
从未荒野冒险过，白野按照自己所看过的一切经历，胡思乱想个不停。对方会不会有敌意，比如说拿出武器，在招待他的食物里下毒，再比如哭着跑去教会举报？
没有关系。他现在的假名叫【松翁】。
亚尔林则是他饲养驱赶麻雀的宠物伙伴。
白野将靴子再度在泥水中踩了踩，脸上也顺便抹了一把泥巴，就这样，他走入亮起小灯的酒馆。
“哦，欢迎！新来的客人，这是腐叶酒馆的菜单，请问是打听情报，喝点什么，还是找人治疗啊？”
视野借助地板积水的反光，扫视一圈。除了刺激性的酒精味道，白野闻到了血、汗臭、脓水、暗属性法力使用的气息。比酒馆外的瘴气还要令人不适。
一个半兽人坐在灯火中，和对面的兽人举杯狂饮。战士威尔和牧师爱德华对白野的到来毫无察觉，他们混在一名半精灵术士的身旁，听他吹牛。早就忘了刚才猎人逃跑的不愉快。
“听我说，嘿，只有傻子才会对一头巨龙用恶意变形术，哪怕绿龙酷爱财宝，并不主动捉公主，它们也是邪恶的！转换学派的法师们都是一群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