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考成法
方从哲被参倒也不稀奇。
朱由检心中清楚方他迟早会成为东林党人的攻击对象,这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一件怪事。
但是,要是这话从孙承宗口中说出来,意义就变得更加不一样了。
要说文官告状哪个朝代都有,有时候甚至还会受到历代皇帝的支持与怂恿。
事实上在他祖父万历皇帝在位初期,这种行为还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
其中的优胜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就是后来独断朝权的张居正。
不过,起诉什么的你多少得看看时间地点与皇上的心情吧。
你孙承宗既不是内阁大臣,也不是在朝堂上正儿八经的上疏进言。更加重要的是,你跟一个被架空的皇帝说这些能有什么用?
就算东林党人想要针对方从哲,也是大有人在,朱由检瞥了一眼站在皇帝身旁的王安。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个神助手,你瞎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朱由检想不明白孙承宗的目的是什么,只能一脸焦急的看着身边的朱由校。
他是真的担心这会影响孙承宗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
朱由校龙颜微展,目光如炬,扫视着孙承宗。在他心目中,方从哲虽是圆滑了一些,但也说不上罪大恶极。
孙承宗直了直身子,目光中透露出几分凝重,缓缓开口:“陛下,臣要奏内阁首辅方从哲四大罪!”
四大罪?朱由检心中一惊,史料上也没记载过这玩意啊!
天启皇帝闻言,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道:“哦?阁老乃朝廷重臣,何罪之有?”
孙承宗深吸一口气,道:“陛下容禀。微臣所言起诉,参方从哲有罪于国、有罪于民、有罪于百官!
微臣深知,此言一出,定会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但微臣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陛下,不得不冒此大不韪。”
朱由校闻言,心中疑惑更甚,道:“你此言何意?”
孙承宗微微一笑:“萨尔浒战役方从哲识人不明,推荐杨镐担任辽东经略,又催促出兵,方才导致辽东大败!”
朱由检闻言,点了点头,孙承宗此言非虚。
“但是陛下可否想过,内阁首辅为何会做出如此短见的决策?这第一大罪,微臣要参方从哲一意孤行。”
朱由检越发不解,在当时情况下,方从哲只是在有限的选择下了做出了他认为最为合适的选择。
识人不明,与内阁阁臣之间貌合神离脱不了干系吧!
朱由检不太认可的摇了摇头,这个罪行未免有些勉强了。
孙承宗继续道:“方从哲在用人方面,更是“独断专行”,提拔了一批又一批有才能、有担当的官员。这些官员在各自的岗位上,为朝廷、为百姓尽心尽力,使得大明江山更加稳固。此乃其第二大罪!。”
朱由校闻言,心中暗自点头,对方从哲的用人之道也颇为赞赏。
只是这与罪过有什么必然联系?
孙承宗顿了两秒,继续慷慨陈词:“再者,方从哲在处理边疆事务上,也是碌碌无为。他深知边疆稳定对于大明江山的重要性,多次派遣精兵强将,守卫边疆,使得边疆得以安宁。此乃其第三罪。”
朱由校彻底懵了:“这些与阁老的罪行何干?”
朱由检倒是反应了过来,孙承宗正话反说,实则是在褒扬方从哲。想到这,一抹笑容忍不住从他嘴角显露。
只不过在笑了不足两秒之后,他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为何孙承宗会突然赞扬方从哲?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东林党人要对这位当朝首辅动手了。
孙承宗虽是东林党人,但一向沉稳低调,不涉党政,他的一切所作所为更是都建立在国家利益之上。
只见孙承宗的语气更加恳切:“方从哲的罪行远不止于此。他为人谦逊,从不居功自傲,对待同僚和下属也是宽厚有加。他深知,朝廷需要团结一心,才能共谋大事。因此,他始终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与朝臣们和睦相处。此乃其第四大罪。”
“惟愿陛下早日处置方从哲,还内阁朝堂一片清静!”
“阁老为人谦逊,朕也有所耳闻。你今日所言,倒确实让朕对首辅有了更深的认识。”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由校自然也是明白了孙承宗的用意。
他对孙承宗的印象倒是又好上了几分。
“我倒是有一事不明。”朱由检见日讲接近尾声,突然发问道:
“先生虽然指责方首辅一意孤行,识人不明。其实是在批判内阁阁臣的无所作为、百官沉沦度日,对吗?”
孙承宗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有想到朱由检能够听懂他的言外之意。
不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皇帝总不能把刀架在地方官员身上,让他们勤政为民、忠心为国吧。
晚明的朝堂本就是一滩死水……
孙承宗默许的点了点头。
朱由检见他不说话,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倒是觉得有办法可以改变现状。”
这话一出口,孙承宗就不屑的笑了笑,当下朝局他心里最是清楚,哪有这么容易改变。
朱由校倒是颇感兴趣的对朱由检笑了笑,“弟弟但说无妨。”
好一个但说无妨!经筵执法官摇了摇头,这三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好端端的学习兵法怎么就扯到朝政之上。
纵使心中有些怒气,他也不好发作。
由检宏声说道:“改变朝局的唯一手段,便是变法!”
此话一出,朱由校与孙承宗的身形一滞,随即脸色逐渐沉重了起来。
变法?
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在这高谈变法?
可笑!
“信王殿下当真是童言无忌。”孙承宗率先不解的反驳道。“怎么变法,如何变法?”
“我且问先生这数十年以来我朝最为成功的变法是什么?”
“那自然是张叔大的…………”
孙承宗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阴鸷的看着朱由检。
这小家伙竟然在套路自己!
朱由检假意提及变法,实则不过是为了引他孙承宗露出破绽。
而这破绽,自然便是那无法提及的前朝元辅张居正。
他心中敬仰张居正,自然会掉进朱由检设计的文字陷阱之中。
孙承宗作为朝中老臣,对待年幼的朱由检自然是心高气傲。一时不慎,竟然被这小家伙给套路了。
“张叔大?”朱由校面色古怪的扫了一眼孙承宗。
“正是前朝元辅张居正,臣弟认为他提出的考成法颇有效益。”朱由检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大殿之内的所有人几乎都沉默了,这么些年,试问有几人敢提及“张居正”这个名字。
朱由校眉头微蹙,凝视着站在对侧的孙承宗,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先生,这考成法到底有何裨益?”
事到如今,有些话是不说也得说了。
孙承宗拱手作揖,神色凝重而坚定:
“陛下,考成法者,乃张居正所创,意在整顿吏治,提高行政效率。此法若行,其好处有三:一则,能令百官勤于职守,不敢懈怠;二则,可使政务得以迅速处理,减少积压;三则,能肃清贪腐之风,使朝廷威仪重振。此皆考成法之大利也。”
朱由校点头,似有所悟:“那此法具体当如何实施?”
“陛下,考成法之实施,关键在于设立严格之考核标准,对各级官员之政绩进行定期评估。
具体而言,可将各项政务分解为具体任务,规定完成期限,然后由上级官员对下级官员进行监督和考核。凡按时完成且政绩显著者,予以奖赏;反之,则予以惩处。如此,则百官自会尽心尽力,不敢稍有懈怠。”
类比于现代的绩效考核体系,考成法涉及的更加广泛,奖惩规范也是更为细致。
“此法甚妙,既能激励百官,又能整肃朝纲。然,实施过程中,估计也会有阻力吧。”朱由检不露声色的接话道。
孙承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陛下,臣以为,实施考成法,需先取信于百官。可先以少数官员为试点,待其成效显著后,再全面推广。同时,需设立公正之考核机构,确保考核之公正无私。
如此,则百官自会心悦诚服,考成法亦能顺利推行。”
“妙哉妙哉,那为何要废除考成法呢?”朱由检似笑非笑,发出来了灵魂质问。
一时间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爱卿但说无妨。”朱由校或许是听上了头,疑惑的问道。
孙承宗抬起头,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一丝沉痛:
“陛下,考成法乃张居正为整顿朝纲、振兴大明所创,其本意在于提高官员行政效率,减少贪腐,确保政务畅通。
此法实施过程中,触及了诸多权贵利益,阻力重重。加之,张居正生前树敌众多,其去世后,考成法自然便被废除了。”
朱由校闻言,眉头紧锁:“就事论事,张居正变法之心,朕亦深知。然则,为何终未能保全此法?”
朱由检隐晦的看了自己朱由校一眼,他也不清楚自己皇兄对于张居正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
他同样在赌,赌朱由校是否有一颗帝王之心。
孙承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张居正变法之时,已预见到此路之艰难。他深知,改革必会触动既得利益者,需有铁腕手段与坚定决心方能推行。然则,张居正虽有变法之心,却无力回天。
张居正之变法令人扼腕叹息。考成法之废除,实乃朝中势力斗争之结果,非他一人之力所能挽回。”
朱由校听后,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与惋惜:“张居正确实不易,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卿以为,朕当如何?”
朕当如何?
孙承宗愣住了,他该如何回应天启皇帝。
劝说陛下还了张居正的清白——那他岂不是将会得罪大半个文官集团,甚至是否定了万历帝的所作所为。
如若否定张居正,那又眛了他自己的良心。
他已经年过半百,他需要一个机会去证明自己。
“陛下,先臣张居正,昔年力推考成之法,整肃朝纲,功绩卓著。然其身后之名,却屡遭诋毁,臣以为此乃不公。故斗胆上言,请陛下为张居正恢复名誉,并赐以美谥,以彰其功。”
一滴冷汗从朱由检额头滴下,他自然知道孙承宗这般说辞的后果如何,稍有不慎便要承担天子之威。
果然,朱由校眉头一紧,怒斥道:“卿言差矣!张居正变法之时,虽颇有建树,然亦树敌众多,朝野纷争不断。今若贸然为其恢复名誉,恐又将引发新一轮之纷争,此非朕所愿见。
谥号之事,更需谨慎而行,不可轻易为之。”
“再者而言,卿要陷朕于不孝的境地吗?”
“陛下明鉴,张居正之变法,实乃为国为民之举。其虽遭谤议,然功绩不可磨灭。今若不为正名,恐后世子孙,将视忠臣为寇仇,此岂是国家之福?臣请陛下三思。”
“考成法想要实施,必先为张居正正名!”
“够了!”
“皇兄。”朱由检见局面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只好向孙承宗使了一个眼色。
孙承宗心领神会,当即一拜。朱由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两个人的谈话聚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今日经筵就到此为止吧。”
朱由校发了话,孙承宗不甘的被小太监搀扶起身,向里间走去。
快到转角的时候,他突然转身,再向朱由校一拜:
“陛下三思!”
“你…………”朱由校看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朱由检的眼中倒是不留痕迹的划过了一丝惊讶。
………………
“孙大人一向沉稳,今日何必因此的罪陛下?”
孙承宗步履从容,从偏殿走了出来,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没有回答跟在一旁官员的问题,只是向远方看去。
皇帝生气他并不感到意外,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一让他感到后怕的,反而是他身边的信王朱由检。
现在想想看,有关于张居正的话题可都是由这位小王爷引出来的。
可他不过十岁,就有了这般政治头脑,这般城府与心智当真是不简单啊!
更为可贵的是,他居然与自己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有趣……”想到这,孙承宗露出了一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