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文忠公
泰昌元年九月初四,卯时。
这几日方从哲带头封还原谕,具揭上言,陈说陛下既仰体先帝遗爱,不应再有暴扬等情。
朱由校不听,仍将原谕发抄,颁告天下。
文官集团内部倒是短暂的团结在了一起。
朱由检不太适应的翻了翻身,每晚亥时睡觉实在是打乱了他的生物钟。作为一个“尽心尽责“的编辑,熬夜才是常态。
古人早起的规矩于他而言更是一种煎熬。
“殿下,你醒了……”侍奉在一旁的宫女上前,就要替他更衣。
朱由检摇了摇手,就目前而言他还不能适应别人这么低三下气的服侍他。
或许也是因为痒痒肉的缘故,别人一碰他就忍不住想要发笑。
几位小宫女见他这般举动,也甚是不解,疑惑的互相张望,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们先下去吧……”朱由检熟悉的接过了侍女手中的缞服。
平日里长袍穿习惯了,穿这缞服自然是得心应手,只是天气逐渐转凉,倒是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辽东百姓过的如何……
朱由检现在虽然已经贵为信王,但在朝堂之上的威望并不太大。要想左右朝局,自然得培养一批自己的“心腹“。
“殿下,王承恩一早就候在了门外,说是听候殿下的调遣。”
朱由检眼神闪烁起来,王承恩是他亲自向王安要来的身边人。也是好在这家伙在一众宦官中并不出色,王安没有觉出异常,爽快的将他派到了勖勤宫。
朱由检匆匆洗漱了一番,才对宫女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承恩年龄不大,估摸着也就二十来岁,只是从神色上看起来极其惶恐紧张,显然是不理解为何这位信王殿下会索要他这个无名的阉人。
“奴才参见殿下。”王承恩表现的畏畏缩缩的,站在宫女身旁不知所措。
朱由检挥手让身旁的宫女出去,只是单留下了他一个人。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朱由检瞥着眼前的糕点,不太满意的摇了摇头。
早膳点心太过甜腻,实在是不合他的胃口。
王承恩摇了摇头表示不解,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信王殿下,虽然不过十来岁,但是带给他的威压感甚至比当朝皇帝还要重。
“宫中你与其他太监的关系如何?”朱由检随口问道。
“奴才与王公公关系并不熟络……”
“谁问你和王安关系如何了?”朱由检冷哼了一声。
王承恩诧异的扫了一眼朱由检的脸色,这王安毕竟是宫里的秉笔太监,这么直呼其名未免也太张狂了!
这位新主子也许不太好伺候。
王承恩砸吧着咽了口口水,一股脑的将他认识的太监和交好的宫女全部说了出来。
这一说倒是不得了,朱由检有些惊讶的消化着他提供的信息,虽然他在宦官体系中身份低下,但是这人脉倒是不容小觑啊。
就单说这西李手下的王进忠与当前圣上眼中的红人魏进忠曾经都或多或少的被这王承恩“孝敬”过。
朱由检倒是满意的笑了笑,伸出一根大拇指对王承恩夸赞道:“不错,你混得当真是不错。”
王承恩只当是反语,当即跪下求饶。
但在朱由检心中他当真是认为王承恩是可塑之才,虽然是个太监,但在这宫墙之内能够左右逢迎凭借本事活下去,有什么不值得尊重?
他朱由检又不是迂腐之人,不少朝堂上的官员尚且举步维艰,他又怎么会斥责这个在夹缝中存生的皇宫“透明人”。
有果必有因,既然他将王承恩安排在身边,自然便是要护他周全。
“你且起来。”朱由检发话道。
凭借现代记忆倒是可以帮他少走许多弯路,至少在识人用人方面少了很多麻烦。
王承恩闻言,也是脚打颤的起身。他还在思索朱由检会如何处置他,交至内务府定罪处置么?
朱由检向他招手,将盘子上的一块糕点递给了他。
京都的水实在是太深了,朱由检一想到日后对文官集团的整顿便感到头疼。水滴石穿并非一日之功,在他大刀阔斧之前他自然是要保证内院不能失火。
东李作为一枚钉子的作用毕竟有限,他还需要一位得力宦官。
王承恩虽说没有王安这般高瞻远瞩,政治底蕴还差上了不少。
但耐不住他为人忠厚啊!更何况,按照历史发展来看他们还是一同吊死在煤山的“战友”。
“你以后在我手下做事,性子倒也不必这般软弱。”朱由检头也不抬的吩咐道。
王承恩迟疑的接过了朱由检递给来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甜,当真是甜!
…………
明末官员十个拉出来起码有九个要坐牢子。
这其中一部分的“功劳”自然离不开明朝的开国皇帝朱老祖。
正一品官员,年薪只有1044石大米,然后依次递减,正七品县令一年才90石大米。这样算下来,县令月俸7.5石。
当然了,如果县令大人只是自家三五口人吃饭,那问题就不大,但是县令手下,还有当差的、打杂的、抬轿的,等等一大堆需要县老爷养着的人,这样算下来,就那点工资,还不够县老爷洗几天桑拿。
所以对于王承恩贿赂一事朱由检丝毫不在意。你总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去像清贫入洗的海瑞学习吧!
百官私底下有些小营生自然是不足为奇,但若是对贪污没有了道德底线,那整个朝政必然是乌烟瘴气。
这么想着,朱由检忧心的向文华殿走去。
今日皇帝特令,让百官休沐。
在汉朝的时候,当官的每五天休一次假,这叫做“休沐”,算起来的话,一年大概也有六十多天的假期。
但是,当皇位到了朱元璋手里的时候,朱同志就觉得给工资已经不错了,干嘛还要休假?因此,就下令当官的一年就休三天假吧,谁让是为人民服务呢!——不少官员对此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皇兄朱由校今日下达诏令,估计也是想平息一下最近朝堂之上的风波。
但是经筵讲学却是一日也荒废不得的。
明朝广义的经筵实际是分为大经筵与日讲两种形式。大经筵每月三次,在初二、十二、二十二日进行,其余各天进行日讲。
这两者的区别主要是规模不同,大经筵参与人员多,规模大;日讲参与人员少,规模小。
经筵好比皇帝的专属补习班,对于其他的皇子而言并没有机会参与。但是朱由校一向疼爱朱由检,次次日讲都会拉着他相伴身旁,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经筵讲学着实无聊。
朱由检无可奈何的踏入文华殿偏殿,真是没有想到朱由校做了皇帝依旧是要拉着他受苦。
经筵的具体参与人员除了皇帝外还有七类人。同知经筵事,经筵讲官,侍经筵官,展书官,书写讲章官,经筵执事官以及总领一切事务的知经筵事。
朱由检来得迟,匆匆向讲官行了礼便坐在了朱由校的身旁。
今日日讲官孙承宗觑了一眼朱由检,冷冷的说道:“日月逝亦,岁不我与,信王殿下对于时间观念的掌控甚是模糊啊!”
一个王爷参加经筵本就是违背了祖制,竟还这般不守规矩!
朱由校坐在一旁不敢发话,天子为了保持威仪,在经筵过程中需保持正襟危坐的姿态,不能乱动。
连伸手翻书或是翻讲章都不允许,其余活动四肢、变换坐姿、闭目养神、甚至于挠痒那就更不可能被允许了。皇帝如果有什么小动作或者走神,讲官就会停止讲授开始反复朗诵。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更应该做出尊师重道的表率。
万历年间张居正还加入了自己编撰的《帝鉴图说》,《帝鉴图说》一般由皇帝或者内阁大学士提前点题,讲官依题提前写好讲章,并呈交皇帝和内阁,审定后即可按时开讲。后来张居正出了事,《帝鉴图说》也因此被列为了禁书。
眼前的男人神采奕奕,朱由检很难想象他是快要到了知晓天命的年龄,或许在他眼中,六七十岁老头的形象大抵都应该与白须飘飘的方从哲相对标。
“先生通晓四书五经,《大学衍义》、《贞观政要》、《通鉴纲目》更是百读不厌,小王实在是佩服。”
朱由检自知理亏,找不到理由辩驳,只好将话题转移到了学问之上。再说了,拍马屁他是最在行的。
孙承宗为人豁达,也是忠义不贰之臣。朱由检心中自然是仰慕、敬仰他。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此时的孙承宗官位实在是太低了。
晚年及第,又赶上了万历这个摆烂的皇帝,就算是想为社团抛头颅洒热血也是空有力气无处使。
好不容易熬到了泰昌皇帝登基,怎料他比万历更加让人唏嘘,仅仅一个月就驾鹤西去了,孙承宗看着面前年轻的皇帝一时间也是恍了神。
日月逝亦,岁不我与。这句话何尝又不是他说与自己听的呢?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这把年纪了恁得还如此伤感?
似乎是体察到了孙承宗情感上的变化,朱由检用手轻轻点了点满目无神的朱由校,笑着说道:“不知今日先生所授内容是什么?”
“今日谈《孙子兵法》和《六韬》。”
朱由校神情一顿,面色失望,还不如听《资治通鉴》有意思。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承宗瞥见朱由校萎靡不振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一开口就引用了《兵法》论中的经典语句。
只是可惜了朱由校对他的演讲并不感兴趣,见此情景,朱由检倒是回想起了自己读书生活,也似乎这般无趣,只不过现在看那已经成为了一段小有遗憾的时光。
孙承宗于日讲之际,突然向朱由校进言道:
“陛下,古之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今观辽东,乃我朝之藩篱,地势之要冲也。然敌寇频扰,战事不息,保此地利,实为当务之急。
臣闻,‘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此言人和之重,过于地利、天时也。若我朝能行仁政,得民心,则辽东将士,自当奋勇向前,敌寇何足惧哉?”
突如其来的劝谏打了朱由校个措手不及,就连朱由检也是颇为震惊。
要知道,经筵期间可是禁止谈论国政的。
“孙大人。”一旁的经筵执法官客气的提醒道。官场上讲辈分,叫一声“孙大人”他不吃亏。
孙承宗不知是不是上了头,没有理会一旁的声音,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臣愿陛下洞悉敌情,明察秋毫,以知彼之虚实。又当熟稔辽东之地形地貌,以知己之长短。如此,则指挥若定,决胜千里,非难事也。
陛下若能从谏如流,勉力而行,则辽东军事,可期大胜。陛下之威名,亦可垂之竹帛,传颂千古矣。”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朱由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也不怪孙承宗反应如此之大,毕竟不久前萨尔浒的惨败历历在目。
明军在此战中损失惨重,共损失兵力约45800余人,战死将领310余人,还丧失了大量的骡马和火器。这场战役后,大明王朝在辽东的军事力量就变得一蹶不振,后金也是趁机夺取了辽东战场的主动权。
努尔哈赤也是因此博了一个“以少胜多”的美名。
孙承宗的指向已是很明白了,就是要朱由校收心注重朝政,早日起兵辽东。
朱由检忍不住多看了孙承宗两眼,试问朝堂之上还有哪个文官能有如此气魄。杨涟,左光斗?不,他们都要差上半分!
朱由校细细回味着孙承宗的话,纵使再傻也体悟出了他的良苦用心。
“卿言甚善,朕心甚慰。当勉力而行,不负卿之厚望。”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何事?”
“臣要参当朝首辅,方从哲!”
朱由检:你要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