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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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那之后。在柔子第二天早上就把我扫地出门之后,我在刘村逗留了几日,并了解到更多的事。

我了解到我带着柔子私奔那天,许多村里的人都对柔子指指点点,但刘颜当天晚上却对所有交头接耳的人吼着说:‘这是我刘颜的媳妇!谁在一张嘴乱出气那就是跟我刘颜过不去!’

村里人都惊呆了,所有人都不敢再乱说话。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刘颜最近的亲戚都没了,参加婚礼的都是刘颜挨家挨户上门求着来捧场的。但大家的脸色都很奇怪、微妙,甚至难看又勉强。

因为大家都知道柔子结婚头一天突然不见踪影,刘颜叫了一大帮人才在几里外的路头上找到她,而她当时衣衫不整,身上还沾着泥水。所以大家都私下议论说柔子当晚是要跟别人私奔,可是又被她那个薄情郎给抛弃了。

这话说的大致也没错……可是当晚招待完宾客后,刘颜没有带柔子入洞房,而是带着柔子往山上跑。村里一些好奇的人跟上去,发现刘颜越跑越远,最后跑到靠近林村的山头上。

我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小伙子那听来的,他说:‘当时刘颜哥拉着他媳妇,跪到一个坟头上,好像是他过世丈人的坟。他一边跪着一边拉着他媳妇的手说:林叔叔,今天我终于把柔子娶过门了,我跟您发誓……我这辈子一定好好疼她!不让她伤到一根头发丝!能娶到柔子这样的好媳妇!是我刘颜几辈子的福气呀!’

‘他媳妇顿时就紧紧搂着他儿,眼角不停得泛泪儿!自打那以后,这件事传开来,村里就再没人敢议论那件事了。’那个小伙子说完,我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头,我瞬间明白了柔子那天的心情。刘颜完全不管风言风语,护着她,对她又像亲媳妇那样疼,她怎么可能不感动,怎么可能又做引起别人闲言碎语的事情呢!

我突然觉得很是羞愧。我觉得不该再打扰柔子了,反而应该彻彻底底的消失在柔子的世界里。

于是我打定注意儿,再看柔子最后一眼儿!然后我回家!回到妍子身边,我要和妍子好好过日子……然后在偶尔的时候儿……默默回忆起我与柔子的爱情……”

这个时候,他竟停下叙述,难以抑制得抽搭儿起来。我的心情格外沉重,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儿,直过了好一会儿,他平静一些儿,我递给他几张纸,他简单的擦拭几下,便又啜着声继续说道:“我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于是我蹑手蹑脚的就跑到柔子家院前。可我半天没见到柔子的人影,那天的情形也很奇怪,狗不在院子里,门是半开的。过了一会儿,那只本来很凶的花狗从里屋出来,见我在院墙外张望,也不出声,反而一溜烟儿跑到我跟前来了。

我很惊讶,狗又叫了几声,好像很着急,我心里噗通起来,跟着狗儿就往柔子家里跑。

等我一进门,真是吓了一跳。开水壶倒在一边儿,柔子直直的倒在地上,一只手还扶着桌子角,我赶忙把她抱起来。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我……我差点以为她死了。

吓得六神无主,我抱着她东倒西歪的撞了几下桌子角和墙头,才慌忙想起来带她去医院。

我也管不了村里人说什么狗屁闲话了!当时就抱着柔子往市区的医院赶。

我跑出家门,便看到那条花狗也跟着我,一边叫唤,一边焦急的跟着我跑。

我们一路跑出刘村时,村里的大伯大妈都惊呆了,捂着嘴不说话。可我还是听到其中一个大妈咋着舌头说:‘呀!真是丢人……’

花子突然停下来,冲她恶狠狠的叫了两声,那大妈吓得往后躲了躲。可我没空搭理这些人,只是火急火燎的抱着柔子跑到马路边。当时马路上几乎没有出租车,连汽车都看不到几辆,我老远瞅见一辆黑色的奥迪飞快的开过来,急得直接拦在路中间,他老远看见我,吓得连连打喇叭。

‘小伙子!你有病啊……’

他停下车来,刚想骂我,却见我怀抱着脸色憔悴的柔子,顿时不说话了,我哭求着对他喊:‘叔叔,多少钱无所谓!快带我们去医院吧!’

他脸色一沉,没有多余的话,扬声道:‘还不快点上车!’

我们一上车,大叔就左拐一下右拐一下,他没有径直走大马路,而是拐到一条乡道上,本来十几分钟近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居然用了不到十分钟就赶到了。我下了车,一手半扶着柔子,一手拿手机想给他扫码付钱,他却瞪着眼睛怒骂道:‘扫什么扫!还不赶快带你媳妇去看医生!’

我惊讶又羞愧,心里更是感动的不行。他骂完我就走了,我怀抱着柔子赶紧去挂了急诊。

等到护士给柔子打了点滴,一个年轻医生叫我过去。

‘你是患者什么人?’我张着嘴没有说话,医生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哦,肯定是她丈夫吧。’

然后他又给我讲起来了柔子的状况。她说柔子怀了孕,缺乏营养,身体虚弱才昏倒了。他又问说柔子是不是孕吐的很厉害,我说是的,他就叫我要清淡饮食,要补充维生素,要多去户外散步。

他带着我走近病房,递给我一张维生素片的药单,瞅了眼还在昏睡的柔子,又叮嘱我说:‘你可要上点心呀!你老婆已经很虚弱了,手头什么事先放一放,好好照顾她。这段时间,最好是多陪陪她,以免再发生类似的事儿。’

‘孩子暂时没事儿,不过,你可要用点心啊,你要记住了。’临走之前,他又很不放心的叮嘱了我,那严厉与责备的眼神叫我的心里一阵绞痛。

一连打了好几瓶点滴,直到临近傍晚,柔子才缓缓醒过来。她一抬头,便把眉毛一拧,将脸转到另一边。

‘柔子,你感觉怎么样。’

她抿着嘴,不搭理我。

‘柔子,孩子没事,你要多注意身体。’

她又把头缩在病床的被子里,我隐隐从被子的抖动中感觉到她在啜泣。

我越是关心她……她恐怕只会更加难受更加痛苦吧?因为我不该关心她,她也不该接受我的关心。

于是我起身,满怀凄凉,准备付了医药费就走。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狗叫声,我顿时惊呆了,花狗……那条叫花子的花狗,它不知怎么得竟然跟到医院来了。

柔子好像听到声音,她把头探出来,眼角还泛着泪花。花子立马凑上去,护士吓了一跳,正要把狗赶出去。

可我拉着护士,希望她在等等。

柔子侧身靠在床沿上,满目柔情的抚了抚花子的狗头。

‘花子,你先回家好不好?我马上就会回去的。’

花子汪叫了两声,用头蹭了蹭柔子的手,便又往回走。走过我身边时,花子也蹭了蹭我,似乎在向我表达感谢。

‘狗在那里!’

几个抓狗的保安过来了。花子神气扬扬往楼道的另一边奔去,一时间我搞不清谁才是狗。

‘柔子,我走了?’

经过花子这一出,我内心很是动容,便又凑上前,用哀求的口气询问道。

我至少希望,她能再对我说句话,哪怕是一句也好。

柔子的眼角还泛着泪花,她把眼泪一擦,又把脸扭到一边。

我顿时心痛如割……那时我真感到痛苦。我突然想到连花子这条狗都能从家里跑过来关心她……她抚着花子的狗头的时候,那眼神多么温柔!可她却一句话都不愿对我说!她对我怎么如此无情呢!

‘柔子……!’我难以抑制的伏在她床边,紧抓住她的手,委屈的哭诉道,‘你对我怎么如此无情呢!连一个陌生人也不如!’

‘谁都能关心你,刚刚那个医生能关心你!花子能关心你!就偏偏我不能关心你吗!就算……就算你不爱我了,可我有做过什么遭你记恨的事吗!’

她突然……天呐,我真是吓了一跳。她突然坐起身来,小脸煞白的像丢了半个魂,嘴唇咬得紧紧的,扶着我的脸难以置信的说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

我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她,但我突然起劲了,因为我感觉到她还在乎我。

‘就算你不爱我了,可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爱你!’

我说完这句话,柔子从病床上起身,她光着脚……一只脚已经踩在了地上,我吓得紧紧抱住她,她一边死命挣脱,一边说出了让我震惊的一句话。

‘爸爸已经走了!我去探监时刘颜也对我说他拖累了我!现在……现在连你也不相信我了?我不爱你……?我不爱你那天晚上你能带我出走吗?我当初想要逃避婚约是因为你!甚至我回来和刘颜结婚也是为了你!你现在居然……!’

柔子像是被我挑动了最后一根神经似的,痛苦的拧着眉毛,不断的挣脱我。

这时候,护士们听到动静,过来帮忙,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柔子安抚过来。

之后年轻医生也走近病房,冲我声色俱厉的教训了好几句,主要是讲体虚的人更要照顾她的情绪,我连连点头。

那天夜里,医生说当晚就可以出院,但务必要照顾好病人的身体与情绪。

于是我带着柔子,柔子忸怩了一阵,还是被我领着上了出租车。最后,我扶着她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她家院子里。

我当时很在意柔子说得‘回来和刘颜结婚也是为了我’,同时也感到疑惑。但听到柔子的肺腑之言后,我内心又感到无比的充实与幸福,似乎觉得什么隐情都不重要了,因为我那自以为遗失了的珍宝,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丢失。

我像照顾孩子似的照看她吃饭,洗脸,换上睡衣,又喂她吃了医院开来的维生素片,最后才把她扶到二楼的房间里。终于,她说话了。

‘陈阳……你不该来,你让我死了才痛快。’

‘你说什么。’

我惊讶的扶着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突然哭了,靠在我的肩头,就像终于卸下所有伪装与防备的孩子那样嚎啕大哭。

‘前几天,我去市区的监狱里看了刘颜。他的状态很不好……不,他简直变了个人,他以前从不说这种话。他丧气又绝望的对我说,他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爸爸,他拖累了我,他没完成自己的承诺,他甚至叫我跟他离婚,说孩子要就要,不要就打掉,说趁我还年轻,叫我再去找一个。’

她痛苦的说着这些话,整个小身子不断的颤抖。

‘他爱你。’

我几乎是拧着嘴说出这几个字。

‘那又怎么样!我从监狱回来,想到刘颜的那些话,我又想到我对你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我想到刘颜,我想到你,我又想到爸爸……我几天几夜都没吃一点东西,我想着,要是能就这样饿死过去就好啦!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

‘你真是疯啦!’

我又痛苦又怜惜的朝她叫道。

她又把脸深埋在我的怀里,什么也没说,似乎想就那样平静一会儿。

过了很久,她抬起脸来,似乎想通了什么,那双秀丽的眸子里闪着奇异而明亮的光芒。

我心头一触,对她说道:‘柔子,你相信我吗!’

她轻眨了下眼睛,盈盈笑了。

‘哼……’

不必说,再没有比这声娇哼更好的回应。

‘柔子,你答应我吧!’

‘哼……答应什么?’

‘不管刘颜怎么说!不管村里人怎么说!不管全国十四亿人民怎么说!甚至不管我怎么说。你都要照顾好自己,你要照顾好肚里的胎儿,你要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并且照顾她长大,所以你的人生是充满希望的。不管是你爱的人还是那些爱着你的人,谁也无法夺走你的幸福!’

‘所以呢?’

柔子一双美眸忽闪着更加奇妙的神采,轻捂着小嘴看着我。

‘所以你要保重自己和孩子,等刘颜出来。他那么爱你,出来后看到你和孩子,他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那又怎么样?’

见我扭扭捏捏的绕着弯子,柔子颇为好笑的看着我。

‘当然是……你不是也听到医生的话了,我可是不想走了呀,我至少得照顾你把身子恢复过来再说吧?你还要赶我走吗!’

她扬起身子,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抬起乌亮的眼睛看着我。她笑了,并轻声细语的喃道:‘真是个笨蛋。’

可我心里却变得激动起来,柔子这明显默许了我可以来照顾她,于是我站起身,向她躬身道别,准备明天再来看她。

当我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如一只猫咪那样,柔子神不知鬼不知的扶在床的靠板上。我正感到疑惑,却瞧见她光彩照人的脸上,如绽放着两朵绚烂的桃花。

‘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她柔声说完这句话,不等我回应,就又躺下去,也不再作声,仿佛是当场就幸福的昏过去似的。

在那之后,我就在市区租了房,每天都意气风发的赶去照顾柔子,当然也听到不少风言风语。比如什么:‘刘颜这孩子真可怜’,‘当初果然是跟人私奔’,‘孩子他爸可说不好是谁’。

我一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柔子,一边不禁这样想:人总是要吃饭的,可人吃饱了,总该是要出口气,说点话吧?

于是我每次炖了个鱼头煲,母鸡煲什么的,总是会去邀请那些在院子外面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大娘大婶来柔子家一起吃饭。可她们一看到我来,就跟躲瘟神似的,吓得立马跑开。

人……还真是有点奇怪啊!”

他停下来,用似笑非笑,又好像在哭的表情看了看我。我心里颇为沉重,便也十分怅然的回道:“朋友啊……有些事真的是莫名其妙呀!人们总是习惯于不加审慎与了解的就去评判一件事!

可普天下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呢!我有个很俊俏的表姐!她前一年结婚的时候儿!嫁了个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她和她的亲戚朋友都笑得合不拢嘴儿。

我本来也很开心!可我跟那文质彬彬得姐夫儿敬完酒之后,大约过了一刻钟,我跑到院子后的菜园里……我本来是想去撒尿的,可我真是吓了一跳啊,我见他在菜园里,微微有些醺醉。

只见他用那双油亮亮的皮鞋狠踩着一朵白瓣红蕊的花……大概是杜鹃花吧,我很震惊的问他:‘姐夫你干嘛踩花儿啊!’

结果他把花狠狠在皮鞋底上又重重得碾推几下,用理所当然的口气笑着说:‘小志啊,这么绿油油的菜园里冒出这么一朵突兀的花儿来,你不觉得这很叫人恼火吗。’

后来我才知道,当天他只是因为表姐给他爸妈敬酒的时候不小心滑了手,酒也洒到了桌子上。

我当时可真是吓了一跳啊!人前人后怎么有这样大的反差呢!今年我去见过一次表姐,那可真膈应人呀!表姐唯唯诺诺的支着脸,连话都不敢多说,手上还有些隐约的印子。

而他还笑嘻嘻的跟我敬酒,跟我说着他们婚后日子多舒坦多幸福……简直叫人恶心,那天走了以后,我打定注意儿,再也不去他家了!真叫人膈应!”

我又停下来,因为我知道我跑题了,便向他表示歉意。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并也用十分怅然的口吻,继续讲述道:“照顾柔子,是一件令我感到幸福的事。毫无别的理由,只是想到一个小生命就要诞生,一个长得同柔子一样漂亮的女孩或男孩,正因为我的付出与努力就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光是这样想,我的幸福指数就已经达到了顶峰,甚至我隐隐觉得这孩子跟我也产生了非同一般的联系。

我照顾柔子有几个月了,直到快七月出头的时候,我扶着柔子走在刘村的乡道上,柔子的肚子已经明显的隆起……像一只漂亮的小鼓包……又像水润润的青葫芦似的。

那时柔子已经离不开我了。因为孕期七个月的女人是很辛苦的,不管是吃饭,洗脸,还是出门散步,都需要有人照顾。

有时她突然会很惊喜的愣住不动,然后急忙叫我侧耳倾听……然后我便能在她肚子上听到‘咚咚’的踢踏声。

真是个调皮的小家伙啊!我心里乐滋滋的,便也轻弹几下柔子的肚子,说:‘小东西,憋不住了吧!’

随后我们两人便都笑的合不拢嘴。

这孩子……我当时也许真的有一种仿佛自己当了父亲的奇妙心情吧!”

他言之一顿,嘴角是喜不自胜的笑容,似乎正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直至七月下旬,我带着柔子去医院体检,例行主检的医生是一个头发稀疏却面色和蔼的叔叔,那位医生对我说:‘随时都有可能临产,这几天要多注意。’

‘临产?这才七个多月呀。’

‘没事,只要即时带她来医院临产,没有什么大碍。’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我终于安下心来,走出医生的办公室,扶着柔子就回了家。

随后我想到一件事,柔子似乎也跟我想到一块,但扭扭捏捏没有开口,还是我主动提出来说:‘明天我陪着你,但我可不出面。’

‘明早儿我们去市里给刘颜申请离监探亲,你都要临产了,孩子他爸总得在场吧!’我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

柔子那时候两手紧攥着捧起我的手,并用那喜滋滋的又颇为奇妙的乌亮眼睛紧盯着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很快的亲了下我的手,颇为得意但又很是轻柔的说:‘我可就不谢你了。’

这个傻瓜……她哪里还需要对我说谢谢呢。不过被她这么一弄,我心里顿时幸福的过了头,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到了第二天,我把柔子送到了监狱门口,就径直回了自己在市区的租房里。

虽然我不清楚缘由,但之前每次探监时,柔子从监狱的探亲室出来,都会笑着说刘颜的状态越来越好,并且因为表现不错,也被减了刑。

实际上,在过一个多月,刘颜就可以获准出狱了。于是我也料想,刘颜离监几天照看柔子的申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果不其然……在之后的第三天,那天是星期五,我正在刘颜家院前来回踱步,突然老远见到穿着便服明显瘦了许多的刘颜,他扶着柔子从屋里出来,几个年轻人和大妈过去帮忙,其中一个年轻小伙说:‘颜哥!我去开车。’

然后过了一会儿,一行人扶着柔子上了一辆银白色的沾着些泥泞的面包车。我的心顿时紧张的打鼓,也跑到马路上,焦急的招呼着出租车。

等我也赶到医院时,柔子已经进了产科的手术室。刘颜一帮人则焦急的在手术室外来回踱步。

这时候,我突然感到不妙了,因为那个头发稀疏,又很和蔼的王医生,跑到手术室外不断叫着:‘孩子他爸呢!孩子他爸呢!’

刘颜走过去问:‘我在!我在!医生,怎么了!’

‘你是孩子他爸?’王医生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喃道。因为自他几个月给柔子主检以来,从未见过眼前这个消瘦的男孩,倒是只见过另一个扶着柔子的喜滋滋的男孩。

但他脸色一变,似乎没时间顾虑那么多,就将刘颜拉到一旁,快速得嘀咕着什么。

刘颜顿时脸色煞白,他每说一句,刘颜脸上就煞白一分。直到刘颜鬓见冒出簌簌的冷汗,并且颤着声说:‘那就这样吧!那就这样吧!’

‘你确定吗?’

那个医生又扬声问道。

这个时候,我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我明知自己不该出现,可巨大的恐惧就像一只魔鬼的狡黠的推手一样,一下子将我推到医生的面前。

‘是你!’医生惊喃道。

‘到底什么情况!’我紧攥着医生的手说。

‘啊!情况是这样的……’

听完医生的话,我也不免冷汗直流。他的大意是说,状况有些不妙,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医院可能会拿掉这个孩子保证产妇的安全。

他又把一张折好的协议从大褂的兜里拿出来,看看刘颜,又看看我,问道:‘谁签字?’

天呐!他为什么要这么问!虽然按照这个医生的理解,我这个每月都带着柔子来体检的男人,和这个在手术室门口焦急等待,并迎上来的男人,都很可能是签字的人。但我当时只感到大难临头。

‘我签!我签!’

刘颜惊疑不定的看了我一眼,脸色煞白的像刚做完手术的病人,同时又连忙接过协议签了字。

等到医生走后,刘颜没有同我说话,几个同来的年轻小伙,还有几个妇人都是脸色难堪的看着我。

我当然也不好意思跟他们说话,但我觉得已经很难脱身了,倒不如说,如果当场逃开来,反而会显得不自然。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亏心的事,于是我决定以柔子朋友的身份在这里一起等待柔子出来。

时间慢慢的流淌,像一团火焰不断燃烧,鬼知道烧下来的黑灰会不会将一个人突然淹没,因而也变得一反常态,不同以往。

我瞅见有个头发枯皱,脸色发黄的大妈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在刘颜耳边悄声嘀咕什么。我的拳头顿时捏的紧紧的,实在是感到紧张了,因为刘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并且不时用那双惊魂未定又难以置信,并且透着微微懊恼的眼睛看我一眼。待我回过神来,手心已冒出冷汗。

又过了一个小时,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他向我们点了点头,又快步走回去。

随后,在我们又煎熬了一刻钟左右,几个护士出来了,推着一张床铺。柔子安然的躺在上面,轻张着乌亮的眼睛,秀丽的脸上挂着笑容,虚弱又美丽。

刘颜他们紧跟着护士,着急的围上去,我则相隔数米跟在后面。

等我们到了产科的病房,刘颜才扶在柔子床边,不安的说道:‘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

柔子没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似乎只顾着笑,轻快的朝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一个高挑的护士过来了,我们注意到她抱着孩子。

她抱着孩子,一双眼睛四处瞅了瞅,扫过我,扫过几个小伙子,又看了看大妈,最后目光驻留在扶在病床跟前的刘颜身上。

‘谁是孩子的爸爸?’

护士笑盈盈的抱着孩子,她已经走到刘颜跟前,实际上她肯定已经猜到是这个靠在病床前的男人了,而只是为了确认才问了一句。

‘啊,孩子的爸爸……’

刘颜刚要下意识的做出应答。可他突然回过神似的,我见他睁大眼睛,紧紧的盯了盯孩子,又看了看我,又回头打量了下笑得十分动人的柔子。

‘孩子的爸爸……’他又喃了一句,随后竟痛苦的扶着脑袋,一时间不做声了。

护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了,柔子也惊讶的“啊”起了嘴,然后想到什么,用难以置信神气的看着他。

这时候,那个头发稀疏的医生也快步走进来,护士便抱着孩子在他耳边极轻声的说了什么。

‘什么……?嗯,这不可能呀?孩子的爸爸是谁?’那个医生走进病房,他是径直走到刘颜跟前的,那口气很是不悦。

‘医生……’刘颜抬眼看看他,竟然紧抿着嘴巴,随后把头一扭,脸色发白,不声不响。

柔子这时候突然很激动的扬起身子,但她又实在虚弱,便只能半倚在病床上,掩着面哭起来。

‘简直胡闹呀……你刚刚不是签了字吗?这是搞什么呀!到底是谁是孩子的爸爸!’医生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大叔,显然是心疼起这个大不了自家孩子几岁的女孩子,很生气的喃起来。

可这个刘颜啊!他当时真是可气呀!竟然还是紧抿着嘴巴不说话,甚至不知所措的把头扭到一边,他大概也不忍心看柔子痛哭的模样。

可我却再也忍受不了了。就好像上帝也突然推了我一把似的,我猛地冲上去,用病房里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乃至在楼道也能听到的高昂声音喊道:‘是我!是我!我是孩子的爸爸!孩子怎么会没有爸爸呢!就是我没错!’

我飞快的从护士手里接过孩子,瞅见她是个女孩。医生用惊愕的眼光用力的看了看我,又瞅了瞅脸色发白的刘颜,显然他也被我们搞糊涂了。

病房里所有人都张大了眼睛,几个大娘更是不停的乍着舌头,而柔子更是用羞恼又愠怒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你疯啦!’她冲我喊道。

‘我没疯!这孩子能出生至少也有我一份儿吧!他爹不要她,我要她,我就是她爸爸!我当她亲爹我都愿意啊!’

我又瞅见刘颜那几乎是喷着火焰的却又惊愕不定的眼睛,心里更加愤懑了!

我坐到柔子病床前。柔子二话没说,就扬起虚弱的手在我脸上打了一嘴巴。

‘陈阳!你别胡说了!’柔子根本没什么力气,打完我,一边哭泣,一边看看刘颜又红又白的脸,冲着我吼道。

‘我怎么了我!当初你带着个小女儿就说我是她爹!现在你真的生女儿了!要我继续当她爹也没错啊!我他娘的愿意!’

柔子虚弱的扯着我的领子,不断发颤,脸色惨白的几乎要昏过去。刘颜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又白又红,又用冒着火的眼睛狠盯着我,拳头也攥的紧紧的。

‘这是搞什么呀!小丽你过来!’医生终于意识到不对,脸色一沉,便叫起那个呆在原地的护士,叫她先抱着孩子。

随后便用老大的力气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扯到门外。

‘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儿!’那个医生神情肃穆的瞪着我,口气严厉的像个父亲。

‘王医生!’我顿时感到有些羞愧了,但同时也感到莫名的委屈!我拉着王医生的手,一五一十的将全部事情都说了出来。

过了片刻左右,听完我的讲述,王医生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用严肃又惊愕的神情盯看了我好一会儿,说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我当时就对着他狠发了几个毒誓,他见我不像撒谎,便又走进病房,叫护士抱着孩子出来。

随后……随后他就带我和孩子去……去做了亲子鉴定。”

讲到这里,他竟停了下来,转而用悲凉又唏嘘的口气调侃道:“哈哈!就在当时……在抽血检查的过程中,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这样想:这孩子不会真是我和柔子的吧!如果她真是我与柔子的孩子,那我究竟该有多么幸福呀!”

他的直言不讳真令我感到惊讶,我没有作声,而是颇为怜悯的看着他。

“可结果显而易见,这不是我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是刘颜的孩子!她明明就是刘颜的孩子呀!可刘颜居然不认她!该死啊!他得到了多珍贵的宝物呀!就算是拿我整个的生命来交换我都愿意……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他居然不认她!

等医生拿到检查报告后,他又惊讶又严肃的看了我很久。过了半晌,他对我说:‘小伙子,你先回去吧,有这个报告就可以了。’

我瞪着眼睛,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你在这里,事情只会更糟糕,你先回去吧!那姑娘现在还很虚弱,不能再接受刺激了。’

他语重心长的补充道,同时拍了拍我的肩头,我顿时感觉到他像位老父亲那样可敬。

‘好!王医生!’我突然特别想哭!我当场就泪流满面了,我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似的紧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哭着说,‘柔子就拜托您了,请您代我好好照顾她!’

这话听起来有些荒谬,可那个父亲般慈爱又严肃的医生没有嘲笑我。他再次拍了拍我的肩头,示意我不必担心。

于是我当天就走了,我离开了医院。我想到自己的誓言,我想到柔子已经将孩子生下了,刘颜也不过还有一个月的刑期,我再没有留在南昌不走的理由了。

我又想到这荒唐的结局,我当着刘颜的面说孩子是我的,柔子一定被我伤透了心!她肯定在心里恨透了我!我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了!也再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她面前!我只能在心底默默的祝她幸福了!

于是我当天就订好了次日早上的车票,又退掉了租房,并于第二天上午,就回到了杭州。

可在回到杭州之后!我真是……我真是!天呐!”

他的眼泪突然向决了堤的潮水一样踊跃出来,几乎没办法讲述下去。

“你还是休息会儿吧?”

见他这幅模样,我顿时也感到难受,便由衷的建议道。

“不!我必须说……这件事,我必须现在就说出来……”他强舒了几口气,继续讲述道,“当我回到杭州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回到了与妍子同居的那熟悉的家里。

那时我刚到门外,突然感到惊恐。我想到自己将近五个月没有回家,我想到妍子临别前的那句:等着我回来。我心里又羞又愧。

当我说要在老家多待一段时间时,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阵儿,然后才用极不自然的半啜半哑的声音说她会照顾好香儿,叫我不必担心。

天呐!我那时想到,她当时一定是躲到一旁哭泣,因为她知道我是在柔子那儿,并且要留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心里该有多么不安多么痛苦!

我拿出钥匙,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一时间竟羞愧的不敢进屋。可就在这时,我透过半掩的门缝,竟看到这样一幕!

‘哎呀!妈妈……你又抓到我啦!’

只见小香儿垫着脚,妍子从身后抱住她,仿佛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嬉闹在一起。

‘嘻!那就太糟糕啦,妈妈又得亲你一下啦。’妍子说着就在小香儿的小脸上么了一口,母女俩顿时欢快的笑起来。

这个时候,小香儿又抱着妍子,眨着眼睛问道:‘妈妈,爸爸去哪啦?怎么还不回来呀?’

‘爸爸……他就快回来啦。’妍子很快的抽搭了一下,却又忍住了,摸着小香儿的头说,‘等香儿在长高一些,爸爸就回来啦。’

‘可是,之前你也是这么说……你说等我能够到妈妈的衣服角了,爸爸就会回来啦。’香儿歪着脑袋说。

‘可你是跳起来够到的呀!等你不用跳着,也能够到的时候……’

妍子轻捂着嘴,用她那微微啜泣的语气刚想再说的时候,我却再也忍耐不了了。

我推开面,就那样直直的掠道妍子面子。

‘啊……陈阳!你。’

妍子惊讶的说不出话,可我已经抱住了她,并感觉到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妍子……我对不起你!’

我有些抽噎的喃道。

‘什么呀!陈阳,你回来了……啊,你怎么会不回来呢……回来了就好。’

妍子好像还觉得身在梦里似的,难以置信的侧眼看着我,我顿时更心痛了。妍子一定每天都在担惊害怕,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吧?她明知道我多爱柔子,还放任我去看她,并且默默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爸爸!你好晚呀!’

直到香儿天真无邪又带着点赌气的声音传来,妍子才终于惊醒过来似的。她秀丽的眸子里漫出薄雾,却又立刻转过脸,揩了揩眼角,笑着说:‘你回来啦!我正要要烧饭呢!你陪着香儿玩,我这就去做饭,今天可要多烧几道菜儿……’

她说着就往厨房走,我突然觉得她那件淡粉色的围裙可真是美丽啊!

‘香儿,爸爸带你去玩儿。爸爸给你扎辫子好不好?’

‘好!我要扎个小蝴蝶!’

‘小笨蛋,哪有这种辫子!’

我领着香儿回到房间,眼泪顿时奔涌出来,妍子……我可不能让她看到这幅不争气的模样……我必须做一个能守护好她的男子汉!”

“朋友,”看到他停下来时,那双晶亮的眸子里不断闪烁的柔情,我忍不住喃道,“所以呢,你还不承认你爱她吗?我可是有些羡慕你呀。”

“啊,我不知道……”他顿时脸红了,一双眼睛不安的看着我。我轻叹口气,心里懊恼,却也并未责难他,而是请他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