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公爵的朝会
在德兰王国，任何一个世俗领主想要推行政策、对外宣战时，都要先通知他们的宫廷，然后才能一级一级地往下传递。
久而久之，领主们就形成了类似于“上朝”的制度：每当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时，就会组织一次临时的朝会，邀请当地的重要人物和幕僚们参加。
而现在，在诺维斯公爵，“东境守护者”卢塔克的议事庭里，诸多廷臣和受邀而来的贵族正在参与他的朝会。
事实上，今天本应该有一场比武审判，但其中一方可耻的缺席了。
“亚诺·施特劳斯，缺席比武审判。诸位，你们其中有谁想替他辩解吗？”
随着裁判官的质询，宫廷上一时充斥窃窃私语。但同样，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为这位最近继承领地、传言中还得了疯病的伯爵说话。
在数次质询无果后，裁判官走到议事庭中央，环视一圈，大声宣布道：
“亚诺·施特劳斯，逃避他的责任！逃避他的判决！逃避他的……”
卢塔克·布郎森静静地听着，心里多少感到一丝可惜。
为了迎接这次比武审判，他准备了许多的盘外招，准备将对方彻底留在这里。
比如，虽然决斗双方拿的是一样的武器装备，但亚诺刚一进场，就会发现对面是二百多斤的英瑟兰大力士。
比如，改变决斗的开始时间和站位，亚诺进场直接被太阳晃得眼都瞎了，他的敌人却冷静地身处背阳面。
比如，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制造意外，亚诺刚进入诺维斯，立刻就被疾驰而过的马车压成亚诺酱。
当然，以上的这些方法都有一定风险，想要兵不血刃地杀死亚诺，卢塔克就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过再谨慎也没用了，亚诺没有到场，没有和以前那些敌人一样蠢。
朝会很快就宣告结束，廷臣们正逐渐离去，唯有一个身着锁甲的骑士从场外进入，向着卢塔克自己走来。
那名骑士停在他身畔，俯身低语道：
“公爵大人，从科克来了一些请愿的农民，他们声称要见您。”
卢塔克点了点头，话语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慢条斯理地回道：
“把农民的请愿安排在下午，并告知所有的男爵和骑士，请他们和他们的家眷到场旁观，越多越好。”
“告诉那些可怜的农民，不论亚诺.施特劳斯做了什么事情，只要在诺维斯，他们可以放下一切顾虑，把想说的话‘真实’地讲出来。”
这些事情没有耗费太久，很快，在受邀而来的诸多贵族的视线里，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民走入议事庭。
这些农民的穿着经过精挑细选：他们不能穿的太脏，以免让尊贵的客人们感到不悦；也不能穿得太好，以至于大家都感到不真。
现在，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第一位农民走上前来，沉重地开口了：
“公爵大人，您知道，我是一个科克的农民，我每天除了种地就是种地，然后回家和我的老婆团聚。”
“但从几个月前开始，我发现我的老婆经常领别的男人回家来……怎么说呢？我是一直知道她和神父干这种事的，如果是和神父，我也没什么怨言。”
“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当时睡在马棚里，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彻夜难眠，大人，彻夜难眠！您能想象她叫了几个小时吗？我想象不了！”
围观的廷臣们无不为他的悲惨遭遇而哀悼，但同时他们也竖起耳朵，期待着更加悲惨的下文。
“所以我拿起了草叉，冲进房间里，将那个烂屁股的混蛋赶下了我的床，我的床！然后那个混蛋一边流血，一边往外跑，我发誓，我当时看见了他的脸！”
“他就是亚诺·施特劳斯！”
在农民的咒骂和廷臣的窃笑声里，卢塔克平静地注视着书记官，后者正在他的笔记上记录，将通奸者的称号正式授予亚诺·施特劳斯。
但只有这些还不够。卢塔克挥了挥手，示意卫兵将这位亢奋的农民带离议事庭。当吵闹的宫廷再一次冷静后，第二位农民走上前来。
他显然有些紧张，但在公爵的鼓励下，还是磕磕绊绊地开口了：
“公爵大人，我要向您控告，我们的领主亚诺·施特劳斯，疑似发疯、叛教和亵渎神灵！”
听闻此言，众多廷臣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但农民还是磕磕绊绊地讲了下去：
“有时，他会去挖一条水沟，然后宣称这是河流；有时，他会将几根树枝插在地里，然后宣称这是森林，有时，他大肆收购草叉，然后把它们插进干草堆里，声称这能防治刺客……”
“显然，他受到了邪神的蛊惑，他的这些行为只会带来灾厄，他根本不配做我们的领主。”
卢塔克挥了挥手，这位农民也被带了下去，在廷臣们粘稠的目光中，书记官将这些罪行一一记录在案。
现在，第三位农民走上前来，他狭促的眼神简直令所有人感到不悦。
随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这位农民忐忑不安地开口了：
“我的大人……我要向您控告，我的领主亚诺·施特劳斯，私藏了一个女巫，就在他的城堡里！”
这一声呐喊犹如平地惊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书记官也放下了笔，转头谨慎关注着公爵的反应。
事态明显超出了预期。卢塔克大手一挥，将议事庭中吵闹的声音按了下去。
在面面相觑的廷臣中，公爵目光如炬，扣住他的座椅，身体微微前倾道：
“农民，我必须提醒你，平民诬告他的领主是死罪，倘若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最好学会谨言慎行。”
“我……我……”
那位农民的双腿不住地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来，面对公爵的质疑，他确信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却不由自主地动摇……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崩溃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为他作证，他没有撒谎。”
卢塔克皱起了眉头，被打断的他显然有些不悦，但当他转而看到声音的主人，他的瞳孔猛地停滞下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女性，她的面上覆有银色的半面盔，但依旧看得出很美丽，身着华丽的黑色长袍，上面有繁复但能让人一眼看出来的标志。
她明显来自王都，来自边陲城……她来这里做什么？
卢塔克只恍惚了一瞬，因为那位女士已然泯于众人。她走进了廷臣之间，然后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消失了。公爵掐了掐自己的手，确信这不是在做梦。
至高王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对科克的入侵必须趁早。
计谋只是在他的脑海中浮光掠影般闪过一瞬，卢塔克咳嗽了几声，将廷臣们飘散的思维扯回现实。
就是现在，入侵必须立刻开始。
公爵缓缓地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平静地开口了：
“诸位，在德兰的历史上，女巫一向是邪恶和堕落的代名词。”
“可是今天，我们的至高王还在与北民们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时，他的某些封臣却甘于堕落，私藏女巫，这是对我们信仰怎样的歪曲嘲弄，诸位？”
“我们绝不容忍这种亵渎。就在今天，就由我本人，卢塔克.布郎森，发起对渎神者的征讨！”
他的语气先是很慢，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廷臣们沉默地听着，在公爵历数了数条有关亚诺·施特劳斯的罪状后，他拿出至高王授予给他的军旗，当场发布了对下属封臣们的征召令。
这意味着双方的全面战争，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贵族和廷臣们窃窃私语，逐一向公爵表示会响应号召……最后三三两两地离开。
议事庭再一次变得空旷，卢塔克疲惫地坐在座椅上，看着一个身着锁甲的骑士从场外进入，再一次向着自己走来。
他是卢塔克的军事统帅和封臣，“剑客”西吉斯蒙德，当然，这只是旁人眼里两人的关系。
眼见四下无人，这位公爵难得放松地坐着，对着来客说道：
“西吉斯蒙德，由你负责率军进攻白桥堡，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如果你这次做的漂亮，我会考虑你在家族中的位置。”
眼前的骑士抖了一下，他先是愣在原地，然后兴奋地踱步过来。卢塔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眯眼接住他伸来的手臂，二人亲密地贴了一小会儿后，公爵推开了他，语气重新严肃起来：
“西吉斯蒙德，你知道的，他们都以为我要的是科克。但你不一样，你知道，我真正要的是那副古怪的盔甲，它就在白桥堡。”
“嗯……或者换句话说，按照经验，它注定在亚诺·施特劳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