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盏三百年不灭的古灯(3)
生意做完了。老王说,有个老板一直想要收藏高档的古玩,很不满足于小打小闹,不怕出大价钱,十万八万块钱之下,他都能接受。就问于新南,在民间有没有发现很有价值的高档物件。老王其实说的是一个藏家,这些人口头上总是称呼老板。这个信息可是正合了于新南的心声,正想向他们打听有没有人要家俱的,现在不用着意打听了,只装做不经意交换信息就可以了。
怎么说,于新南也不是当初的小白了。这五年转下来,于新南对本地民间留传下来的好东西,还是见到过的。然而,透露信息要谨慎,他己经知道收古董这行里的人,是没有诚信可言的。他没有资本,买不了的东西,不等于别人买不起。
于新南吃过亏了,不想再吃第二次亏。教训都是他人给的,经验都是经历中得出来的。然而在和老王老郭打交道的第一年,憨直的于新南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吃哑巴亏,不管他怎么用尽心思防备,人家的陷阱都在那儿等着他。
学费没交够,就还得继续交下去。好在他也是赚钱的,确实比打工强多了,那就忍受了吧。那一天他门路宽广了,知识丰富了,成了这一行里的人精了,就可以自己旋转乾坤了。
于新南吃过的第二个亏,经过是这样的一一于新南在某个村庄一位姓赵的家中,见到了一把精美的宜兴紫砂壶,器型圆润如一只巨大的苹果,壶盖和壶身合起来浑然天成。一串葡萄巧妙地盘在壶体上,颗颗饱满圆润,晶莹剔透,仿佛吹弹可破,通体凸雕,给人以相当强烈的视觉震撼效果。而壶盖上匠心独运,正好凸雕了葡萄柄。
这把壶最突出的特点,还不是凸雕葡萄纹带给他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是分明烧制过了,却依然很像未烧制过的坯胎,仿佛刚刚在阴凉处风干。
于新南最初并没有认出来这是一把紫砂壶,还以为是一般的陶土制作出的寻常茶壶,时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忘记窑烧了。拿在手中细细地把玩,于新南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偶然被遗忘了烧制的坯品,而是窑师故意生产了这样的成品,只不过没有鲜艳的色彩,依然呈现着陶泥的颜色,使人产生了错觉。
于新南经过仔细地把玩后,才确定了这把壶很不一般,一定是出自宜兴的紫砂艺人制作出来的紫砂壶。
于新南的知识发挥作用了,从葡萄的精美雕塑工艺上,分柝出来了应该是一把清代壶,雕塑风格符合大清精细出采的艺术特征,这种雕刻风格还可以体现在清代建筑上,比如门楣上的喜鹊闹梅图案,就是这种雕刻风格。遗憾的是这把葡萄纹紫砂壶没有留款,很难定性就是清代制壶名家的作品。
于新南爱不释手,说不尽的喜欢,久久不愿放下。然而他想几十块钱就搞到手里,也是一场春梦。壶主人虽然不知道这把紫砂壶到底能值多少钱,却也有自己的主意,不卖。和人打交道多了,于新南当然知道,壶主人不想卖是假,又想要个大价钱,又不知道卖多少钱才合适,这才是壶主人的心态。
问题在于于新南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能值多少钱。经过权衡利弊,于新南决定冒一回险,拿出最大的诚意,抬到自己心里还能够接受的价位,二百元。于新南到底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疏忽了人性的贪婪。他这诚心一抬价不要紧,抬得猛了,壶主人竟然认为,他的宝贝肯定还不止值这个价钱,结果这桩买卖就是注定做不成了。
事实上壶主人的感觉没错,这把壶确实不止值二百块钱。但要说他已经探到了这把老壶的古玩价值究竟几何,那也还是一笔糊涂帐,看不真切。古董无正价,就看你卖到了谁手中。不是真正的文物专家和藏家,你永远说不清一件珍品的价值。一件珍品流落在民间,在收古董人和玩家的手中倒来倒去,永远是一笔糊涂交易,就算深涉古董行有年头的老王和老郭,也还是古董行的门外汉而己,只不过比于新南精明多了,比拥有宝物的主人更精明罢了。
于新南兴冲冲就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了老王和老郭,目的是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值到个啥价钱。于新南带着老王和老郭去见了壶主人一面,同样拿不到手中。于新南想,既然都搞不定,只要宝物还在壶主人手里,终归有一天,他会弄到自己手中。
当然,于新南和老王老郭是讨教过那把紫砂壶,多少钱买下来最合适的。老王和老郭给出的建议是,最多不能超出二百块。于新南就以为兜了底,心中有数了。那里料到一个月后,他又去见壶主人时,壶主人居然会告诉他,己经卖出去了。当然不用猜了,买走那把壶的人,正是老王和老郭。当于新南问壶主人卖了多少钱时,壶主人说卖了三百。于新南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后来于新南就知道了,老王和老郭(准确地说是老郭)是怎么搞走了那把葡萄纹紫砂壶,他们在于新南不知道的情况下,又去见了壶主人两次,当然搞得很不顺当,最后好像是迫不得已才多出了一百块钱。
于新南听起过程来合情合理,到也当面说不出什么话来,问到老王又卖了多少钱。老王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找到下家,藏着呢。最后老王说,信息不能白透露给他,再说于新南也辛苦了一趟,应该付个工资,就支付给了于新南一百五拾块钱,比当时在建筑工地上干一天活还赚得多,于新南也算心里平衡了一阵。
事实上老王转手又卖了多少钱,后来老郭才告诉他一个实底,四千块。原来老郭是做了一次陪客,宝物真正的是到了老王的手里,老郭也只是赚了个辛苦费,当然要比支付给于新南的辛苦费高多了。于新南总算领教了人性的狡诈,明白不是什么信息都可以共享的了。
五年了,你当提供了一个天大的客户,于新南就还能像小白时一样,马上就兴奋到晕晕乎乎,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么。画饼充饥的事不干了,再大的藏家再大的客户也是你老王和老郭的,认不得我于新南是谁。生意不做还好,做完了发大财是你们,我于新南就值几天打工的钱,对于这一行来说,你们支付给我的,也就好像饭店里吃了碗刀削面。
于新南现在当然不会再直白白地就告诉老王和老郭,东西在那里。于新南下的是一把钓钩,他要钓住老王和老郭,有可能的话,最好把那个沉在水面之下的大藏家也钓上来。
于新南说知道那里有一件家俱,是一支清代东家睡过的架子床,精美到了什么程度。老王和老郭说,咱们这就去看看吧。于新南笑说,物主人有话,拒绝见生人,这个我带不了你们去看了。老王和老郭当然明白于新南长本事了。老王说,你照个相也行,我们看看,再给老板传过去。于新南笑说,人家也不许照相,怕招贼。
当然事实不是这样的,于新南是没把那支床买到手里来,也不是没有拍照。而是想要巧赚大钱,最大限度的缩小自己的风险,是想在他人流通的投资中,就赚到自己满意的钱。投机是需要机会和智慧的,先吊吊老王和老郭的胃口再说。着的什么急,到给他们亮个图片的时候再亮个图片吧。
于新南现在要去他父亲家里走走,他娶过媳妇之后,就和父母分了家。这也是农村常见的情形,一般情况下,只要条件允许,子女们都不会再和父母住在一起。于新南当然要住进村边新盖的房屋里,而他父母则依旧住在村中心的老屋子里。
今晚于新南是想和他父亲了解一下死去的陈狗儿老人的人生历史,当然还是因为那盏神秘的三百年不灭的长明灯。尽管陈狗儿老人的遗体此刻还躺在陈八斤家的厅堂中央,还没有入棺安息,还需要一个民俗仪式,就在今晚进行。但于新南不会等老人出殡后,再过来和他父亲说事。这是两家人的事情,这是两码子儿事情,是互不瓜葛的。
于新南吃饱了撑的么?当然不是。随葬于陈家祖上坟墓中的那盏长明灯,在他的感觉里,似乎不会被一直埋在地下,似乎是要以某种奇怪的方式问世了,而且于新南居然认为他会有幸见上一见。他过来和他父亲了解陈狗儿老人的人生历史,就是想要揭开一个家庭的历史秘密。于新南隐隐觉得陈家的历史肯定不简单,有可能隐藏的不是一个寻常的百姓人家,而是一个曾经有过相当实力的大家族。
在他们大阳河村,只有陈八斤一家姓陈的,向来就是独门小户。我己经交待过了,陈狗儿老人并非大阳河村根生土长的村民,而是一个半路来客。
于新南从陈八斤家门口走过,而后快步出了一条胡同,就是村中心的小街上了。于新南的父亲于守忠家就在小街边。昔年,在于新南的童少年时代,小街周围是很红火热闹的,这里有大片的人家,曾经有过很多的老人。陈狗儿老人的老屋子也在这片人家之中,是陈八斤娶过媳妇之后,老人才随同陈八斤搬到村边新房里的。准确地说,他住不进亮堂堂的大房间里,陈八斤媳媳孙英子可不会叫他痛快了,院子里东边的一间小房屋中,才是他栖息的地方。
陈狗儿老人为什么就不能留守在村中心的老屋子里,和于守忠一样自由自在的安享晚年?首先说清楚,陈狗儿老人和于守忠可不是同一代人,而是长了一代的人。当然,于新南和陈八斤也不是一茬人,但可以算作差不多是同一代人了,陈八斤比于新南只大了八岁。陈狗儿老人这个儿子来世上晚了一点。
陈八斤他母亲死了有几十年了,陈狗儿老人一直就是和陈八斤这个儿子住在一起的。直到新房子盖起后,陈八斤搬了出去,陈狗儿老人还在老屋子里独居了一些年头。是随着年事的增长,老人实在需要家里人照顾了,才很不情愿地也搬到了新居中。老人幸福地得到照顾了么?村里人都知道,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天天还在下大田劳动。
陈狗儿老人几乎和他的大儿子就不来往,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于新南在走到小街上时,忽然看到了他父亲家门口的那一溜石头上坐着一个老人,影影绰绰的,他感觉就是陈狗儿老人的样子,一时汗毛倒竖,恐惧就袭上心头。
夜色中的这个时间,小街上应该没有人了,不是他的童少年时代了,那时的村民们都喜欢坐街,老的少的,大的小的,能坐一街的村民,热热闹闹,能聊很久的天。这些年来,老人们仙逝了许多,渐老的人也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一般都会坐在屋子里看电视,谁还会在小街上坐那许久的时间!更何况村中心这一片几乎空了,仅有几家人了。
于新南到底是男人,胆子还是足够大的,虽然夜里和白天不同,红土涯下的那诡异一幕也惊吓人,可比起眼前这一刹那,还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当然,于新南不会被惊吓到立刻尿了裤子,甚至惊慌失措大呼大叫着转身就跑。而是转念间就安定下心神来,有了主张。
于新南要迎上去,看看这样的鬼魂还能拿他怎样。他要大胆问一问这个鬼魂,我和你有仇么?我和你有怨么?你不幸身逝在红土涯下,要不是我这个后辈于新南也在红土涯下劳动,谁能及时发现了你仙逝了,谁还能怀着悲悯之心,把你弄回家里来!我的记忆中,老人家,你生活得是不够幸福,可那是你家里的事啊,不能无缘无故就和我于家关乎上吧。
于新南这么想了,反到异常气愤上来,干脆定睛狠狠地瞧了过去,结果是他看到那个阴魂倏然间化作一缕阴风消散了。于此同时,于新南的身后,陈八斤家里响起了申鼓铙钹之声,斋公先生诵起经文来,于新南知道,这是陈狗儿老人要装棺入敛了,仪式正式开始了。于新南默默地念了一声,老人家,你上路吧,走好。
陈狗儿应该是个乳名,旧社会的父母亲总是喜欢给他们的孩子先取个乳名,猫儿狗儿的先叫起来再说。大阳河村里老一辈的那代人,猫儿狗儿就有十几个。事实上他们都有响亮的大名,只是他们被他们的父母辈们以及他们的同龄人相互叫白了,所以他们活到死,也没几个后辈人搞清楚他们的大名究竟叫什么,除非是他们自己家里血脉相亲的后辈人。
于新南就不知道陈狗儿老人还有没有一个大名。
据说旧社会的父母给他们的孩子取乳名,是怕他们夭折,长到成年才有了正式的大名。当然现代人现代父母不会这么干了,孩子们从出生,父母们取的就是响亮的大名。奇怪的是因为陈八斤出生时据说就有八斤重,陈狗儿就顺口取了这么个名字。而且众所周知,陈八斤就叫陈八斤,再没有别的名字,大概这也反应了陈狗儿他们那代人的文化水平吧。
于新南自从收上了古董,尝到了这个行当的甜头,也不说收古董的人是不务正业了,自己反到也不去打工了,时间就丰裕起来。人太闲着没有什么意思,不如到土地上出点力气,跟玩儿似的,又把活干了。于新南从看不起这个行当的人,到自己把它变成一个职业来做,算不算来了个华丽的大转身?而且是种地赚钱两不误,实可谓两全其美了。
事实上应该说,于新南还是足够勤劳的人,他是七零后,接受了父亲严厉的驯服,会种地,不是后来的九零后,更不是后来的零零后,一个脚印都不会踩到大田里去了。
如今的于新南比起他们这一茬人来,就有点特别了,就有点与众不同了,似乎还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了。他能搞来旁门左道的钱,而他们却不能。所谓旁门左道,自然说的就是钱的来路不够那么光彩,含着贬意。村里人是有点鄙视这种收益的,事实上是对这种职业的鄙视,更准确地说,其实就是在鄙视从事了这种职业的人。
不过,当哗啦啦的钞票无论在谁的眼前红红绿绿时,人们就不会鄙视金钱了,也似乎忘记了这种钱的来路。问题是钱在人家的手中哗啦啦地响,只是在你的眼球里闪动过光泽,你那种兴奋是不是也实在莫名其妙?人家炫耀够了,装起来了,拍拍口袋洋洋得意走了,你还在那儿回味不过来,图到了啥?这就是人性。
这里说的不是于新南,于新南干不出来那种装逼的事。于新南收古董也还没有那么大把大把地赚过,他赚到的那点钱,还远远达不到飘起来的状态。
说起收古董这件事来,于新南的心里还挺复杂的,当然想大把大把的赚,又艰难地坚持了自己的准则。不干投入很大的古玩,不想坑蒙拐骗,不许偷鸡摸狗,允许自己小打小闹,自己给自己设限,又怎么可能大把大把赚起来!
然而,于新南终究是要玩大的,他给自己立的这些规矩,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的丰富,资本的积累,也就不知不觉地长大了心,长贪了心,看到的好东西,千方百计也要想着干掉了。五年了,于新南明白自己己经发生了多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