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条街
马车颠颠簸簸间到了临安城西边，不过雷洪却没选择从热闹非凡的丰豫门进城，而是从冷冷清清的清波门进城。
清波门口人很少，但守卫的兵丁很多，为首的是一个大脑袋，带着一个明显比其他人要大很多的范阳笠。
瞅见何氏的马车以后，小跑着迎上去，乐呵呵的冲雷洪施礼，“洪叔，您家哥儿找到了？”
雷洪也乐呵呵的笑了起来，从马背上取了一个兽皮缝制的像是水袋一样的东西丢过去，点了一下头，“找到了……”
在大脑袋接过水袋以后，又叮嘱道：“你喝两口就行，剩下的给你叔翁留着……”
大脑袋一个劲的点头，然后拔出水袋上的塞子，贪婪的闷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番后，小心翼翼的盖上塞子笑道：“洪叔想着叔翁，叔翁也想着洪叔呢。叔翁说他寻摸了好几头好畜生，让您闲暇的时候过去尝尝鲜。”
雷洪哈哈一笑，紧接着又嘿嘿笑道：“你婶婶在不在？”
大脑袋只是一个劲的挠着脑袋傻笑，不接这个话茬。
雷洪又哈哈笑道：“行了，不逗你了，回去告诉你叔翁，就说你翁翁我这两日忙，待我忙完了就过去。”
大脑袋痛快的答应了一声。
雷洪示意大脑袋让手底下的人离开，他要进城。
大脑袋立马吩咐手底下的人腾出一跳宽敞的道来。
雷洪骑着马，引领着车队，鱼贯而入。
车上，何欢放下马车的帘子，分析起了大脑袋的叔父和雷洪之间的关系。
雷洪不是想当人家的连襟，就是要给人家当爹，交情肯定不一般，不然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调侃。
在后世，也就只有兄弟们之间才会这么调侃，换个关系，人家能跟你当场翻脸。
由此可见，雷洪有很大的几率跟大脑袋的叔父是异姓兄弟。
大脑袋在清波门门口大小也是个管事，说不定还有官身，雷洪跟他叔父疑似异姓兄弟，看来昨天晚上在贼窝里，贼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雷洪真有可能被朝廷授予了将军之职，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履职，反而屈身在何氏当起了仆人。
这也侧面的证明了，何氏人丁虽然稀少，但是很团结，也很稳定，而且很有情义。
不然雷洪干嘛放着官不做，非到何氏做仆人？
除此之外，这还证明了何氏的关系网不浅。
一个家仆能跟官员的叔父称兄道弟，那么何氏二郎君能称兄道弟的人，身份肯定都不低。
何氏以前没落的时候，人家或许会避着何氏，但何氏如今起复了，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重新将关系捡起来。
这看起来虽然有点市侩，可这恰恰就是官场、权力场上的常态。
在这种事情上，谁也怨不上谁，更谈不上会成为什么生死大敌。
因为别人没落的时候，何氏也可以避着，别人也不会怨何氏。
“哥儿要不要再考考奴奴？”
也不知道是自己沉思的时间长了，被润娘看出了端倪，还是润娘喜欢上了被考，被他问得感觉，在马车进入清波门以后没多久，润娘双眼发亮的问。
何欢顿时乐了，行啊，学会自己提出问题了，有前途。
何欢当即笑道：“好，那我就再考考你，你说说，刚刚那个大脑袋是谁，他叔翁跟雷总管是什么关系？”
润娘喜笑颜开的道：“这个奴听娘讲过，那个人是傅叔翁的侄子，傅叔翁是雷叔翁的生死之交，在北边的时候，雷叔翁给傅叔翁挡过箭。
每逢佳节，傅叔翁就会带着好多肉去看雷叔翁，雷叔翁会回一大坛子好酒。
有次农忙，雷叔翁在庄子上帮忙，傅叔翁去府上没找到人，就追到庄子上了，有一次还给了奴好大一块肉。”
何欢若有所思的笑着点点头，看来他猜测的不错，雷洪和大脑袋的叔父确实是异姓兄弟，还是那种生死至交。
雷洪在战场上为大脑袋的叔父挡箭，这没什么，战场上的袍泽交情深一点的，都会为同袍挡箭。
但大脑袋的叔父能念着雷洪的情，四时三节的带着礼物上门，着实不一般。
要知道在后世，你救了人，人家能抬着个猪头来感谢你，那都是你运气好，遇到好人家了，遇到不好的人家，人家还会怨你呢。
有些恩将仇报的，说不定还会埋怨你多管闲事。
更有甚者，你救了人家，把命搭进去了，人家非但不感恩，还会觉得你一条烂命换他或者她一条高贵的命，是应该的。
荒唐吧？
还有更荒唐的呢！
不过，润娘张口是肉，闭口是肉，提到大脑袋的叔父给她一块肉的时候，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憨笑，明显是个吃货。
吃货好，吃货好啊，思想单纯，目标单一，不仅好养活，还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何欢看着润娘，满意的点点头。
润娘以为自己表现得好，这是在被夸奖，当即又羞涩的低下头。
约莫过了半炷香以后，何欢大致猜到雷洪为什么会选择从清波门进城了，因为在路经一处官署林立的地方的时候，不断的有人上前跟雷洪打招呼。
不是称呼一声雷兄，就是称呼一声雷总管。
问得问题也都一样。
那就是‘您家哥儿找到了’。
每到这个时候，雷洪总是会乐呵呵的回一句，“找到了，毫发无损，还胖了三斤！”
引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宣示什么。
而其他人似乎也很捧雷洪。
何欢好奇心作祟，有点想问问，但润娘并没有再主动提出问题，显然她娘没说过，她自己那个小脑袋也想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马车穿过了官署林立的街道，往北又经过了一篇官署，以及一个类似于临安书院的书院，跨过了一座桥，人声瞬间鼎沸了起来。
雷洪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跟前，一边驱马前行，一边吃味的道：“哥儿，这条街热闹吧？”
何欢不明白雷洪为什么这么问，只能点点头表示热闹。
虽然没有丰豫门的那条街道繁杂、喧闹，也没有御街上那么板正，那么贵气逼人，但确实热闹。
街道两旁既有一栋栋招牌、幌子很大的店铺，也有一个个当街铺设的摊子、草棚，还有挑着担子叫卖的。
街道上的行人既有看着就贵气的哥儿姑娘，也有衣着朴素的贫民百姓。
“张家的！”
雷洪撇着嘴又说了一句。
何欢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渐渐地琢磨清楚雷洪话里的意思以后，错愕的瞪大眼。
一条街，一条繁华热闹的大街，一条位于京师中繁华热闹的大街，是一家一室的？
那个张家这么吊？
“据说这一条街一年收的租子，赶上临安三成的赋税了。”
雷洪艳羡又吃味的感慨。
旋即又侧过头看着何欢道：“咱们家要是有这么一条街，咱们府上的人就算是敞开了吃，祖孙三代也吃不完。”
何止！
一条街的租金赶上临安三成的赋税了，而且每一年都有进项，只要一直在手里握着，别说祖孙三代了，祖孙多少代都吃不完。
何欢惊叹之余，有心问问是那个张家，但话到了嘴边了却没问出口。
雷洪一开口就是‘张家的’，并没有多做解释，摆明了他知道这个张家是那一家。
他问的话，那不是露馅了嘛。
何氏的人或许不会怀疑他是假冒伪劣的，但请一堆大夫，或者神棍给他诊治是肯定的。
大夫估计都是给达官显贵们看病的大夫，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岔子，但是神棍就说不定了。
就觉明、大智那些人，自己还没有脱离凡俗，佛法都没修出个名堂，跑来给他诊治，他还不被折腾死？
穿过了雷洪所说的属于张家的街道，又跨过了一座桥，又进入另一个街道，雷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兴了起来，嘴里说着，“哥儿，快到府上了……”
何欢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附近多是那种院墙很高的大宅子，每家每户的中门都紧闭着，只有旁边的小门开着，进进出出的也多是奴婢一样的人，偶尔有一两个衣着华丽的，那都是被好几个人簇拥着。
应该是城里达官显贵们的居住区。
武侯铺几乎是三十丈一个，武侯铺里的兵丁一个个都规规矩矩的站着，一点儿也不像丰豫门那边的那么自由散漫。
“到了！”
雷洪欣喜的喊了一声，率先策马上前。
何欢顺着雷洪策马上前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户门户开着，门口有一排雕着兽头的拴马石，在门户正中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七八岁大小，包子脸，丸子头，粉嘟嘟的小丫头，小丫头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七八岁上下，面如玉冠、剑眉星目，朝气逼人的少年。
“是庆哥儿和大姑娘！”
润娘顺着车窗往外瞅了一眼，惊喜的喊。
何欢笑着点点头，目光看着那个小丫头、少年，心里有些复杂。
要见前身的弟妹、叔婶、母亲了，他以为他已经准备好了，可真的要见了，他心里还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倒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心，而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跟他们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