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精疲力尽不得意,事事转头皆成空
可他一整日都在厂里,额外工钱从哪来?机遇是什么?他从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沈岚从李秀珠那里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李秀珠的丈夫一直准时上交工钱,钱虽不多,却也能维持生计。唯有这次,丈夫的工钱直接减半,她怀疑丈夫长歪了心,要么拿给小姨子家里的了,要么就是外头包了粉头,如此想着,她便怨气越来越大。尤其是听见丈夫说要将女儿卖到窑子里去,登时连一丝理智也没了,与他骂个通宵。
“是谁?”
路景然将这一切联系起来,推测着。
范白川被调任降薪,家中收入微薄难以供养父母妻儿,如此愁闷之际杜二勇又上赶着求他收留,他本无心救助,将杜二勇骗去长旅。后来定是有谁联系过他,他才会与杜二勇里应外合给长旅做了个局。事成之后,他又受了指示去杀杜二勇灭口。有人承诺给他钱,结果到月末发工钱了他也没收到,一气之下这才跑到警署。
不过他应当不是去告发的,毕竟那路边摊贩只见着他在警署门口犹豫徘徊,他大抵只是借此威胁,可见那幕后之人根本无惧,他也不敢真正将杀人之事曝之于众,于是兀自待了会儿便挂着一脸的愁云惨淡,走远了。
钱固然重要,但命更重要,他不敢告发。是以转而与妻子商量着卖女换钱。
“谁承诺你的?他骗了你,他哄骗你杀死杜二勇之后又克扣你的钱,为什么还要替他隐瞒?你不想报复他吗?不,你想,但你不敢,你连报警都不敢,你连说出他名字骂他一句都不敢,你还能做什么?”
路景然在他耳畔不断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酒这东西她实则不大喜欢,醉意上脑,便如麻药般麻痹思维那条线,善也好,恶也罢,防线薄弱,将人性欲望膨胀放大,有着碎了雪山假面常乐着嘴角与人推杯换盏,有着褪了衣冠化作禽兽只可劲儿的宣泄不满。
范白川是有些酒量的,他紧抓着那条线。
“懦夫。”
她这般言辞犀利着刺破他的防护,又道之:
“欺你骗你的人你不敢动,爱你敬你的人你却逮着人欺负。”
她呵斥他欺软怕硬惯会将窝里的衔出街外乞怜,居然将十一岁的女儿卖到窑馆伎院,可怜她岁小胆怯身单薄,怎受得了恶人淫虐搓磨?亦不知其韶华年岁能待几何,怕不是早早香消玉殒披着草席坠了江河。
“你真没用啊,生而不养,枉为人父,居然全家去啃一个小孩的骨血……”
一字一句皆若落雪刀片般纷纷然刮割着他的人皮血肉,冰冰凉刺人心肺,他已鲜血淋漓,嘶声力竭——
“不!不是!我为了这个家!!!你懂什么?!”
“你为了这个家做了什么呢?养家糊口吗?你的工钱够养家吗?女儿都要被卖了,你糊口了吗?范白川,你一事无成,还成了杀人犯,可怜你那一家子人都因为你脑袋上悬了把刀!”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钱少了,少了就少了,少了也能活,没什么大不了了。”
他这般自言自语安慰着自己,脑中风暴未停,拼了命去寻反驳理由。路景然却不给他机会,她嗓音依旧温和,言辞却步步紧逼:
“你以为你闭口不谈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他们了吗?他都叫你杀人灭口了,你凭什么不会认为他不会连你一起做掉?如果你死了,你又凭什么认为你家人会没事?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上你?因为有人给我寄了张胶片,上面是你杀死杜二勇的证据。”
路景然从手包里掏出黑褐色胶片,这是夹在手包里待了好久的东西,本也与此事无关,只是如今厂房里灯光昏暗,他眼神迷蒙,用力睁眼又眯起眼睛奋力分辨,最终执拗又颓废道:
“不,他答应过我的……”
“他答应的有用吗?答应给你的钱给你了吗?答应不动你就不动你吗?那我为什么会有这个?他想擦干净手,他想利用我除掉你,你还要维护他吗?”
最后一句轻轻质问,范白川固守已久的心理防线骤然崩塌四裂。
风声萧萧,厂外几棵悬铃木树叶迎风簌簌。
他僵硬的抬起头,双眸腥红泛黄直勾勾盯着她,却空洞无焦距,酒精已经熏染至神经,他言语迟缓,声儿呐呐:
“我告诉你,你能替我报仇吗?”
路景然掏出一张纸,一支笔,一份印泥,推到他身前:
“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事后,路景然告诫他趁早离开上海,悄悄的,不要引起任何人注意,走得越远越好。
后来范白川被一掌劈晕,付友全将人套上麻袋趁着浓夜送到家门口。
厂房里灯光依旧昏暗,这里目前还是被封的状态,她只点了盏煤油灯。
巨大木箱后,隐隐传来呜咽声。
路景然提灯靠近,一步一步,直至晕晃光芒照亮那人干枯凌乱的发丝和被胶带堵上的嘴。
沈岚将胶带撕掉,又蹲下身去解他被绑住手脚的麻绳。她就猜到孙平望听到这事时会十分激动,如今瞧见他被勒红的手腕,不禁叹息:
“你看,一个杜二勇怎么值得你为他借酒消愁?他从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利用。”
她是故意将孙平望绑在这里听讯的。他将杜二勇看得太重,尽管她早已告知他杜二勇心口不一,他也不愿去信,大抵是觉着她不曾与杜二勇相处过,不知其内里良善罢。人总爱自以为是,那些逆耳忠言,他听不进去。既如此,路景然也不与他多争辩,不妨拿事实说话。
她若是因着相处不多而话中有失偏颇,那么比他们相识还久的连襟呢?
果不其然,范白川的话,孙平望听了进去,如今已是挣扎过反驳过的瘫累模样,只身歪倒在木箱旁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他亲口说的,他说等他发迹了,要给我养老送终的啊…他是个好苗子…都磕了头了,我认这个儿子,他也叫我声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