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半客来
这些天,医馆的病患比之前少了许多,苗圃终于也有时间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了,只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闲下来就觉得浑身难受。
小夭笑她没有享福的命。
她确实没有享福的命。
这样悠闲的日子没过几天,苗圃便将医馆后院给开垦了,到城中买了些常见的药材种子,不忙的时候总爱跑过去侍弄那几块地。
这天半夜,主仆俩被一阵叫嚷声吵醒,听动静是医馆那边传来的。
苗圃穿上衣服过去查看,不多时,她飞快地跑回来。
“小姐,有位公子路过此地,突发急症,要去看看吗?”
“去。”
小夭立即清醒过来。
疾病不挑时辰,医者向来是随时准备治病救人的。她飞快地穿上衣裙,头发也来不及打理,带着苗圃急急向医馆的方向跑去。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桃林外,身着锦袍的老者不停地试图穿过影墙进到桃林中,却一次次被弹出去。
小夭快步上前,喘着气问道:“患者在何处?”
那老者见来人是个女医师,当即皱起眉头,不满道:“怎么是个女……”
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他打断老者,向小夭抱拳道:“姑娘,半夜叨扰了,我姓姜,是位医师,我家公子身患热毒之症,在下常年施针控制病情,方才途经此处时,鍉针突然崩断,公子体内的热毒冲破了穴位,如今境况危急,还请姑娘借我一套鍉针……”
“我知道了,姜医师,请跟我来。”
姜医师的表述清晰明了,小夭没计较先前老者的无礼言行,当即打开医馆大门,挥手点亮萤灯,从匣中找出鍉针交给他。
姜医师道一声谢,立即回马车,想必是施针去了。
小夭和苗圃在马车外等着,那老者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嘴中念念有词:“先祖保佑,先祖保佑……”
小夭听得脑袋疼,她揉了揉太阳穴,与那老者说:“老先生,您家公子身体不适,为何不找个地方歇一歇,反而漏夜赶路呢?”
老者停了下来,眨巴着眼睛望着小夭和苗圃,说了一句:“我们公子有急事。”便不再多言。
不过好在他安静了下来,不转圈也不念叨了。
夜风清凉,小夭侧耳听着马车里的动静。
突然,姜医师惊呼了一声“啊”,紧接着传来女子的哭嚎声。
小夭心下一紧,连忙走到马车边,打开车门向里望去。
那老者想要阻止,但终究慢了一步。
只见马车里一位贤淑端庄的女子半伏在年轻男子的身上,涕泪横流悲痛地喊道:“弟弟!弟弟!”
姜医师则捏着鍉针,两手颤颤,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样子是出事了。
小夭顾不上多想,立即踏入马车,抓住那位公子的手腕号起脉来。
女子感觉到有人进来,慢慢停止哭泣,她紧张地看着小夭,虽然她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医师并不抱什么希望,但仍然期待着一线生机。
小夭第一次摸到这样奇特的脉,一忽儿极弱,好似已经命绝一般,一忽儿又极强,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隐隐有破体而出的态势。
小夭意识到,一旦那股力量破体而出,就是这位公子命殒之时,如今确实已经回天乏术,只等那一刻的到来了。
她换了只手继续摸脉,发现与刚刚那只手的脉并没有不同,小夭叹了口气,刚想放弃时,突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她立即凝神,手指用力按压下去。
等了许久,她再次摸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结迟之脉,小夭立即问道:“姜医师,你确定他得的是热毒之症吗?”
姜医师回过神来,好像还没弄清楚眼下的情况。
小夭严肃道:“病情不容耽搁,请您务必如实告知!”
姜医师不好拿主意,他看了眼马车中的女子,眼神似是在询问。
那女子问:“您……您能救他吗?”
小夭已经有些生气了,她怒道:“也不知你们到底想不想救这位公子,问个病情推三阻四,再迟一些直接等着收尸吧!”
女子连忙说:“这位医师您莫要生气,方才姜医师所说句句属实,舍弟的热毒是从胎里带的,出生时便有医者断言他活不过百年,但舍弟靠着汤谷水和姜医师的施针术,已经活了好多个百年了,如今他油尽灯枯,我……我不该感到伤心的,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他一直说他活着很痛苦,是我希望他活他才一直强撑着……这样也好,我带他回归故土,他可以安稳地留在那,不用再奔波了……”
女子控制不住地失声恸哭,姜医师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呆呆地坐在那。
小夭听着也倍受触动。
这世上最是真情动人心。
但此刻不是感怀的时候,她放下那位公子的手腕,说道:“依我看,这不像是热毒之症,反而像是一种失传的蛊术——伤热蛊。”
姜医师疑惑道:“伤热蛊?在下对蛊虫之术也颇有研究,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蛊啊!”
小夭直言道:“我母亲留给我一本毒蛊经,乃是大荒孤本,里面记载着这样一种蛊虫,它天生体热,而桑木极阴,是最好的庇护所,于是它寄生于桑木根部,以吸食桑树的汁液为生,平日里与桑树共生,替桑树驱除害虫。多数蛊虫与其寄生的桑木一生相安无事,只有在桑木遇火时,蛊虫无以为继,便破土而出,寻找新的宿主。”
女子听到这里,突然脸色大变,她抓住小夭的手,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般,面色凝重又满怀希冀地说:“若真是伤热蛊,姑娘可有法子医治?”
小夭不急着回答,只说道:“伤热蛊遇火而出,而令弟出生时便得了‘热毒之症’,除非他是生在桑树下,那棵桑树恰好起火,其根部又恰好有蛊虫。您要跟我说实话,否则短时间内我也无法确定!”
女子不再隐瞒,她点头道:“没错,我们的母亲于桑木下自焚而死,身死后留下我们两个双生子,我生来身体强健,弟弟却……”
小夭没想到是这样惨烈的故事,当即喃喃道:“对不起,我没想到……”
女子打断她:“没关系,我弟弟的病情要紧……姑娘,实不相瞒,我是神农氏的女儿,这是我的胞弟,若您有法子医治我弟弟,万请竭尽全力,神农氏定不忘姑娘的恩情,他日必有重谢!”
说着,她在狭窄的车厢中朝小夭跪拜,小夭立即扶起她:“快快请起,我一定尽力,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看天命了!”
二人不再多言,小夭请他们将这位公子移到医馆后院的竹榻上,解开他的衣物,露出上身。
随后她取出一根手掌长的锋针扎进公子的心口,随后手指作刃,将自己的心头血引了出来。
小夭的血液带着异香,慢慢汇成极细的一股,顺着锋针进入到公子的身体里。
不消片刻,公子面色和缓,脸颊上隐隐竟泛出一丝久违的红晕。
小夭暂时放下心来,解释道:“我体质特异,血液对蛊虫有安抚的功效,不过我的心头血引到令弟身上,只能稳住一时,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蛊虫引出来。”
女子见弟弟情况好转,已经将全部希望寄托到小夭身上,她急切地问:“如何引蛊?”
小夭一时沉默下来,毒蛊经上只是记载了这样的蛊虫,并没有给出引蛊或解蛊的方法。
伤热蛊并不罕见,只是它从来只出现在桑木根部,极少寄生于人体,对人没有太大的危害,渐渐地无人关心这种蛊虫,也很少有人知道了。
其实,人的身体并不适合伤热蛊生存,但这位公子体质纯阴,又恰好生于焚烧的桑木下,阴差阳错成了伤热蛊的宿主。
小夭突然想起起去百黎请巫王解蛊时,巫王曾教她封闭命门,令蛊虫以为宿主已经身亡,从而诱导它自行离体。
这样的话……
小夭眼睛一亮,略带兴奋地说:“我曾看过一本《万毒方》,里面记载了一个方子,食之可封闭经穴、麻痹五内,呈现诈死之状,应该可以骗过蛊虫,引它出来寻找新的宿主!”
女子试探着问道:“可行吗?”
小夭摇头,“我不知道,只能试一试。而且,连我令弟到底是否身中伤热蛊都不能确定,他如今的脉象实在太乱了……”
“好,我们权且试一试,成与不成,竭力尽之就是!”
女子没有过多犹豫,毕竟弟弟性命危急,而他们并没有更好的办法,试一试尚且还可搏出一丝生机,不试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小夭说:“那好,我现在便开始制药,药材我这里都有,只缺了一味狸草,不过也好办,青丘涂山府中有……”
女子立即接过话:“好,我这便去涂山府求药,想必涂山族长看在神农氏的面上,定会慷慨赠药的!”
说完,她从老者手中拿过长鞭,立即转身离去。她的裙裾甩到小夭手上,小夭甚至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
好快的身法,小夭暗暗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