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回忆
没了？电脑没有了？那电脑里的东西？
周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险些就从单人床上栽下去，好在一旁的室友丁露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见周丹稍稍平稳了情绪才试着问张静茹。
“静茹，你表姐的电脑没了，是不是意味着周丹存在电脑里的小说也没有了？”
张静茹迟疑着点头，然后又趴在周丹的腿上恸哭。
“那，那怎么办呢，那小说可是周丹的心血呀”，转头又问周丹，“你还记不记得内容细节？实在不行，咱再找个电脑默写一遍？”
僵直了许久的周丹终于绷不住，“啊”地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一个劲儿地摇头：“来不及了，就剩三天时间了，晚了，都晚了，姥姥，我真的，真的尽力了。”
周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天的，她只是除了上课就往医院跑，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真是难闻呀，姥姥也总在她跟前说着气味儿呛得她受不了，所以在姥姥的一再坚持下，周丹最终还是给姥姥办了出院手续。
“周，周院长，您这个时候出院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呀。”主治医生过去也是从桐乡孤儿院出来的，所以还是会尊称周姥姥一声‘院长’。
“我这病呀，治不好了，又何苦再拖累孩子呢……”
拿着出院手续的周丹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呆站了很久，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姥姥这一辈子都在为别人，就连最后的死，都还在替自己考虑着，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除了安安静静陪着姥姥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请了一个月的长假，等她再次回到校园，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包括身边曾经很亲近的人。
“真没想到那张静茹居然能得奖，人长得好看果然不一样，说不定就有什么内幕呢。”
“哎，也不一定，张静茹那篇小说我前几天看了，确实写得不错。”
“是吗？那我有时间也看看，真没看出来呀，她还有这本事。”
……
周丹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连忙跑到学校附近的网吧开了一台电脑，随着相关搜索页一面面地打开，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谁也不知道她那天捂着脸在角落里哭了多久，谁也不知道她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张静茹的获奖信息一页一页地打印出来的。
天空突然开始下雨，周丹只慢慢地走着，雨太急了她也不想躲，等她回到过去温暖的宿舍的时候，室友们正在替张静茹庆贺，见一身湿漉漉地她进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终于还是张静茹率先开了口：“周，周丹你回来啦？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
周丹冷冷得推开了张静茹的手，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在了她脸上：“静茹，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张静茹心慌不已，将手缩回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有，有啊，姥姥的事我也很伤心，你，你节哀呀。”
周丹冷笑，抿了抿冰冷的唇：“没有了吗？还有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
张静茹怔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丹，也没听过这么阴冷的语气。
丁露见情况不对，连忙上来说和：“嗨，大家都是好同学，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今天是静茹的好日子，周丹，你也以茶代酒，替她高兴高兴呗。”
“高兴？替她高兴？你们知不知道她的这个‘好日子’是怎么来了的？”周丹越说越兴奋，红肿的双眼似乎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丁露想上前拉住她却扑了个空。
就听周丹疯了一样嚷：“她就是个小偷，她偷取了别人的成果，然后恬不知耻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踩在我姥姥的尸体上成就了自己今天的‘好日子’，你们还让我替她高兴吗？她有脸接受我的庆贺吗？”
“你，你，周丹你……”张静茹大喘着气，眼看着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丁露赶紧上前扶住了她，才转头吼周丹：“周丹你疯了吗？你姥姥的死跟静茹有什么关系？你没能参加比赛我们都觉得遗憾，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说静茹呀，她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平时怎么对我的？你们看看，你们睁大眼睛看看，她都是怎么对我的。”周丹说着将打印的资料全都摔在了张静茹的脸上身上去。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有人将资料一张张捡起来，周丹也略微恢复了平静，苦笑着问：“张静茹，是你，是你偷了我的小说，你还不想承认吗？”
张静茹梨花带雨的小脸写满了无辜，眼神却突然犀利：“你说是我偷的你的，证据呢？”
“证据？你跟我要证据？证据就在呢表姐的电脑里，你……”
“那电脑呢？”不等周丹说完，张静茹直接将她的话打断。
周丹瞬间沦陷了，原来从一开始张静茹就已经想好了退路，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是那个被算计被利用的人。
“张静茹，你阴我？”
张静茹却不理会，转身问在场的所有人：“同学们，你们有人看过周丹的小说吗？”
“没有”“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
张静茹勾了勾嘴角，再问一旁的丁露：“当时周丹设置密码的时候，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丁露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所以密码是你自己设置的，我根本没有可能看得到你私人账户里文档的内容，你现在说我偷你的，说我阴你，你的证据呢？”
周丹哑口，头一回觉得一个人的笑容能如此可怕，也头一回觉得眼前的张静茹这么地陌生。
她一步步退出了寝室，虚软的双腿被门槛拌了拌，整个人轻飘飘地往后倒去，好在什么人从后将她托起来，就好像黑暗里唯一挤进来的一束光，不偏不倚打在了她脸上。
“你没事吧。”陈泽田的声音磁性又温柔。
然而周丹已经没有心思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了，她匆匆逃离了楼道，将那一声声诋毁与嘲笑全都丢在了身后。
“咦，这周丹怎么是这种人呐，就见不得别人好。”
“就是就是，静茹好心给她借电脑，到最后还要被她污蔑，真是不值得。”
……
陈泽田将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也将所有的是非都压在了心里，叹了口浊气，从门后转出来。
“都住口——”
这一声将所有人都惊住，包括正有所缓解恢复的张静茹。
“泽田，你，你怎么来了？”张静茹迎上去，僵硬地挤了个笑容来。
“所有人都出去，我跟张静茹有话说。”
丁露知道他俩如今的关系。连忙吆喝着众人都出去，不一会儿，整个寝室就只剩下了满地地白纸还有相对而立的两个人。
“那天呢让我帮忙破译密码，真的是周丹忘记了吗？”
张静茹不敢看陈泽田，眼眶里满含的泪水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见她不说话，陈泽田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又问：“所以你参赛的作品，真的是？”
张静茹猛然抬头，豆大的泪珠子也在适当的时候一颗颗涌出来：“所有人都可以不相信我，就是你不能，你是我的男朋友，你怎么能相信周丹的一面之词而不相信我？”
陈泽田一时语塞，见眼前楚楚可怜的张静茹，一肚子的话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了，只将她揽入了怀里，轻拍着她轻颤的肩背。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别哭了好不好？哭坏了眼睛该不好看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静茹还没睡醒，就听丁露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
“静茹，静茹，你快醒醒，你得第一名了。”
张静茹翻了个身，白了她一眼：“什么第一名，我明明只是第二名，别乱说。”
“是，是真的”，丁露上气不接下气，又给张静茹从被窝里拽了起来，“第一名的作者一直联系不上，所以主办方宣布他自动放弃名次，你的第二名顺理成章，就成，成第一名了。”
“真，真的？第一名？一等奖？”张静茹顿时清醒过来，一把抓住了丁露的手。
“千真万确，文学社那边已经公布了，你是第一名，陈泽田第二名，第三名是……”
她已经没心思再听第三名的事情了，连忙穿好了衣服往楼下跑，直到亲眼看到了公示栏的内容，才总算相信自己得第一名的事。
“恭喜恭喜呀，不但为我们学校争了光，还能得到十万块钱的激励金呢。”
“是呀是呀，张静茹得请客呦，让我们这些同学也跟着沾沾光。”
张静茹心花怒放，这回也算是名利双收双喜临门了，随口就答应了下来，“请客，请客，今晚百味楼，所有人都来，我请客。”
餐厅里，当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张静茹看到周丹的身影之后，也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紧，赶紧穿过人群走上前：“你都不知道，大家好担心你呢！”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看着张静茹的模样，周丹脸上牵强的挂起一丝笑容：“恭喜你，张大作家！”
“谢谢！我的好姐妹，我获得这个名次，也全都依靠大家的热情帮助！”
张静茹说的话是滴水不漏的，和陈泽田站在一起，简直就是金童玉女般的存在，两人如此般配的一幕，落在周丹眼里，心中又是一番绞痛！
周丹笑了笑，倒了一杯酒送到了张静茹面前，自己也倒上了一杯。
“昨天的事是我冲动了，不该在没准备好证据的情况下就跟你说那些，这杯酒，算我给你赔罪了吧。”
这话里有话，张静茹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呢？一旁的陈泽田心里更是明白得很。
伸手就要去接周丹递来的酒杯：“静茹不会喝酒，这杯酒我替她。”
周丹却将酒杯一缩，又转了个弯送到了张静茹跟前。
“这是我跟我好姐妹之间的事，不需要旁的人插手。”
陈泽田讪讪，本就觉得理亏，被周丹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再出头。
“可，可是我不会喝酒。”张静茹又开始嗫嚅开，这一声简直能将人的心给融化了。
陈泽田又要开口，周丹却抢了个先：“怎么？就一杯酒而已，你是觉得我们俩的关系跟情分，连这一杯酒都不配喝了吗？”
张静茹不好再推辞，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是周丹自己带来的，53度的高度酒入喉辛辣呛鼻，她又喝得急了些，不一会儿就有些眩晕上头了。
“泽田，我不行了，我头好晕！”
陈泽田正想着送张静茹回去，却被周丹拦下来：“静茹喝醉了就扶她到楼上的客房休息一会儿嘛，你跟她都是今晚的主角，她走了，你可不能走。”
“对呀对呀，你们俩都走了我们还有什么意思，我们今儿可是给你们俩庆功来的。”
在场的人也都喝了些，纷纷开始搭腔起哄。
周丹让丁露将张静茹送到饭店楼上的客房里，自己则拉着陈泽田，就此灌下了一杯又一杯。
当两人昏昏沉沉的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陈泽田还在梦乡，就听身边一声大喊“啊”。
陈泽田惊醒，慌乱间竟看到了一丝不挂，正惊惧难当地捂着被角盯着自己的周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周丹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哭。
陈泽田掀开被子，见自己也是半件衣物也没穿，顿时更加慌，又看见床单上的一抹落红，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喊，当陈泽田慌忙穿好衣服出门，就见丁露僵在了对面客房的门口。
对面的房门半开着，陈泽田蹑手蹑脚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了正熟睡的张静茹，而她旁边睡着的，是王艺。
从那之后张静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而她水性杨花的名声，也渐渐在校园里蔓延开。
周丹也没再找过她，她一直在等，等张静茹，等一个交代。
而这一天，她终于还是等到了。
这天陈泽田送她到了宿舍楼下，两人依依不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分开，周丹目送陈泽田转过了路口，才冷冷地说。
“出来吧，我知道你早就来了。”
张静茹从黑暗里转出来，目光却一直盯着陈泽田离去的方向。
“别看了，你配不上他。”
张静茹啐了一口，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我配不上，你难道就配得上？”
“我自然是配得上的，最起码我的身子干净，而你……”说着上下打量张静茹的身体，眼中的不屑与轻蔑不言而喻。
张静茹抬手就要往周丹脸上打：“你个贱人，是你故意将我灌醉的，你陷害我，是你。”
周丹也早就不是过去的周丹了，堪堪抓在了张静茹的手腕上：“证据呢？你说你是被陷害的，你说是我陷害的，证据呢？”
一样的文字，一样的语气，说话与听话的人却互换了身份。
张静茹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周丹，周丹我求你，我真的很爱泽田，很爱很爱，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好不好。”
周丹却冷漠，一把甩开张静茹揪着自己裤管的手：“那我姥姥呢，你也把她还给我呀，你可以吗？你能吗？”
张静茹怔住了，她没办法令死人复生，她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以前从不信因果，然而就在这一刻她总算才明白，这世间的是是非非都是有着前因与后果的，由不得你无视或放纵。
“对了，我已经怀孕了，泽田说，等两个月后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呢，你不来的话，我可真的会伤心的，呵呵呵。”
张静茹呆呆地半跪在原地，盯着周丹远去的方向，哼笑着再问她：“你不爱陈泽田，你这么葬送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
周丹略一停步，忽而又尖笑：“我的一辈子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陈泽田就是你的一辈子。”
灯光闪烁，瞬间将周丹的身影包裹淹没其中，灯光突然间化成了熊熊大火，而周丹的声音也从那火光中传过来，声嘶力竭，直冲陈泽田的天灵。
“泽田，救我，救救我——”
紧接着女儿稚嫩的模样越来越近，一直逼到他跟前。
幽怨的嗓音带着孩童不该有的沙哑，一声声地质问他：
“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救我……”
“爸爸，爸爸，爸爸……”
……
陈泽田的身体快速扭动起来，眨眼间的功夫便开始抽搐。
王艺见状连忙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打了个响指，低吼了一声：“醒。”
“啊！”
陈泽田陡然睁眼，眼前的场景熟悉又陌生，扭头逡巡了一圈，这才看见了站在壁炉边上正在倒酒的王艺。
“我，我这是，我——”
王艺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你被我催眠了，现在你总该想起来什么了吧？”
陈泽田点头，继而又摇摇头。
“确实想起一些事，不过也只是些零碎的片段，还有后来又发生什么了呢？我记得你后来退学了，起码都快毕业了，你当时急着去哪儿了？”
王艺猛喝一口酒，这才将另一杯递给了陈泽田。
“是啊，当时都快毕业了，我为什么要退学呢？”
见王艺脸上的笑意僵得很，陈泽田敏锐地察觉到当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王艺与张静茹赤身裸体睡一起的画面再一次霸占了他的脑海，令他几乎要崩溃。
“就是啊，你为什么要退学呢？是不是，是不是因为静……”
“不是，不是因为张静茹。”
王艺脱口而出，话说出了口，才意识到一时情急居然失了态，赶忙又改口。
“我就是，就是不想上了呗，当时我爸爸托人给我办了出国留学，那么好的机会不比那本毕业证强多了。”
“也是”，陈泽田点头，“看你现在的成就，当年的确是选对了。”
然而写多了故事，摸透了人性的陈泽田又怎么会看不出王艺此时的遗恨呢，当年的退学或出国，也许并不是出于他本意吧。
“其实当年我知道你跟静茹是被冤枉的。”
“你知道？”王艺抬眉。
“是，我知道。”
“哼哼”，王艺浅呷一口酒，摆出一幅早已不在意的姿态。
“可是那会儿我跟张静茹被人肉搜索的时候，也没见你出来帮我们说两句呢。”
陈泽田无言以对，王艺是他当年最好的朋友，张静茹更是他声称最爱的人……
“周丹怀孕了，所以我……”
“明白了，你是要保护一个人，所以不惜毁掉另外两个人，明白。”
两人都沉默，终究还是陈泽田先开了口。
“对不起。”
王艺莞尔，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不都挺好的？要不是当年那些事，怎么可能会有我今天的地位呢，这么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
陈泽田还想问些什么，问些关于张静茹的事，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王艺显然也没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将酒杯举起来：“老同学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干。”
优质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等陈泽田从王艺那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一出大厦便撞见个熟人，定睛一瞧，居然是任俊。
“你怎么在这儿？”
“嘿嘿，我来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陈泽田皱眉。
“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一见任俊那故作神秘的表情，陈泽田显然有些不悦：“你跟踪我？！”
“跟踪谈不上，不过就是有件重要的事迫不及待要告诉你知道。”
“重要的事？你，你找到张静茹了？”
任俊摇头，陈泽田见状抬脚就要走。
任俊也不追，只看着陈泽田离去的方向晃了晃脑袋：“张静茹有个儿子，找到了这孩子，还怕张静茹不来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