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猫先生

大乔很快便恢复了意识，但眼皮象有千斤重似的，怎么也打不开。她感觉到一双手象捧托盘似地捧着自己，这动作不仅给对方造成一定难度，就是大乔自己也感到很难受。头和手脚都无力地下垂，手偶尔会碰到一杆瘦削坚硬的腿侧。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阴寒之气让她冻得直打颤。当她无意识地撑起脑袋想让自己依偎得舒适一点的时候，比如把头靠在对方的胳膊上或是胸前，都会被一股柔和的力道隔开，重新恢复成倒仰的姿态。对方身上沾着一点玉兰花的香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这缕暗香浮动，象丝线一样细细地缠绕着她，牵引着她。

颠簸动荡感很快停下来。

“开门！”熟悉的声音让她卸下所有心防沉入梦乡——是猫先生。

再度清醒时天光大亮，空气里充满了熟悉的咖啡豆的香味。她睡在自己的床上，被子胡乱地叠在她身上，破破烂烂的夜行衣合着血污、泥泞和汗渍把床铺弄得一团糟。她起床后不得不花时间把家里整顿一遍，这才开始营业。

虽说是营业，猫苑咖啡屋却从没有被人正眼瞧见过。孤零零的房子也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样的有缘人。大乔替自己准备了一杯美式咖啡和几块简单拼凑出来的三明治。三只美短照例带着好奇来嗅闻，感觉比不上进口猫粮，很快就跳下吧台去了休息室。豹纹猫远远地侧卧在落地窗前，安静地闭目打盹。

好和平啊。大乔心想。昨晚惊心动魄的打斗简直是一场睁眼即散的噩梦，与现在安宁的氛围相比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但是当她打开电视后，里面的画面和马路对面不时呼哨而过的鸣笛声交相呼应，都在提醒她昨晚的恶斗、屠杀并不是梦境。她的记忆停留在最后暴动的霎那，一条条连脸都看不清的黑影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的场景逼得她痛苦呻吟出来。

豹纹猫猛地抬头看向她。

“叮铃～”咖啡馆的前门传来门铃声。大乔连忙挺胸收腹，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欢迎光临。”

进门的是丁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

阴柔精致的五官，浓密长翘的睫毛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打下一片阴影，乌黑浓密的长发柔滑地垂在腰际，出挑颀长的身材融合成另一类气宇轩昂雍容有度的形态。大乔看傻了眼，第一次见到不用包装、浑然天成的美男子，刷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漂亮的男人”观点。他刚进来的时候垂着眼睛，现在抬起来，与大乔相似颜色的瞳眸里掠过一道金光。看上去左右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可是大乔从他身上嗅到了与外在年龄不相符的岁月沉淀的气息。他朝大乔点点头，跟在丁老身后进了咖啡馆。

大乔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地轻喃：“猫先生？”

丁老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头。他的鼻尖擦着黑衣男子的胸膛划过去，又划回来。黑衣男子垂着视线，嘴角勾着一个玩味的浅笑。“猫先生？哪来的猫？我后面吗？”

大乔张大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猫先生”戏谑的笑望她，与黑猫促狭的表情一模一样。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大乔心跳更快了。到底是多大的妖才能施展妖法做到让在场另外两妖一个看见自己，另一个看不见自己？丁老坐到吧台对面的老位置上，半隐身的猫先生则坐在他的侧边空位上。他坐下来也是腰杆笔直，下颌微敛，一派王室范。大乔从他身上隐约看见了黑猫端正蹲坐的影子。

丁老看向发出喧闹声的电视机，呵呵一笑。“昨天晚上闹的动静挺大啊，大乔。”

大乔给丁老奉上一杯老君眉，她心心念念地只有一个问题：“死了多少人？”

旁边的黑衣男突兀地开口：“给我咖啡。”

大乔手边那杯没动过的咖啡正飘出热腾腾的香气。大乔盯着丁老的后脑壳，没有动。

“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丁老置若罔闻般，头也不回地盯着电视。现在播放的画面正是对面四号坪小区，数具担架抬出几个裹尸袋闪过镜头，旁边一群哭花了脸的群众被人生拉硬拽死死拦着才没有扑到担架上。大乔看着那副画面心里渗得慌。现场主持出现在画面中间，说：“今天凌晨四号坪小区发生了大规模自杀事件，截至目前为止已找到十一具受难者遗体，十七名小区居民重伤已被送进最近的医院。据悉，昨天晚上整个小区发生了诡异事件，几乎所有的小区居民都在梦游状态爬上了天台……”大乔的肠胃纠成一团，她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她快昏倒了。

“把咖啡给我。我要喝。”黑衣男适时出声，他的声音象一道闪电，劈碎了笼罩大乔的黑暗，为她的世界注入一道光亮。大乔眨了眨眼，渐渐的，感知却从一个水深火热的极端跳到另一个水深火热的极端。她看向黑衣男——不，是猫先生，脑子里嗡的一响。怎么忘记了这个屋檐下还有另一个让人害怕的存在？猫先生微微勾起一边嘴角，用一点也不偷摸作贼的声量说：“别担心那个老头，他听不见。”

丁老活了三百多岁，耳聪目明，除了背有点驼之外，哪一方面都堪比一个健硕的成年男子。如今在猫先生面前却成了一个睁眼瞎开耳聋。即使猫先生胸有成竹，大乔也很担心。

为什么不担心？丁老现在不知道他身边坐着一个人，万一他突然开了窍呢？猫先生说话说得旁若无人，万一他妖法失控呢？丁老专注看着电视新闻。黑衣男帅得妖艳不凡，却和他身后正在播放的电视镜头一样让大乔无法直视。

“我不想让他看见，他就看不见，我不想让他听见，他就听不见。”猫先生仿佛听见了大乔的心声，一副拿乔的口气和他化身猫形时一样猖狂到可以上天入地。他说：“小老虎，你的见识也特少了一点。”

大乔偷偷挪杯的动作一僵。猫先生不以为意，主动接过咖啡杯带到自己面前。等丁老回过头，便看见美式咖啡马克杯摆在身侧的空位上，距离大乔摊在吧台上的手臂还有半肘的距离。“你把咖啡放那么远干嘛？自己喝得到吗？”丁老又替她拨回来。

大乔：“……”她不敢看那双冷冰冰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