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愿景
竞技场已经满员了。还想收听到信息，就只能站在场外听个热闹。就算这样，门口还是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得人头攒动。
有个大嗓门的人借来了戏子们的高跷。他来踩，别人扶着，在上面眺望内场的情况，像报幕员那样高喊着选手们的名字、样貌，还有他们的对决情况。
这样的盛景，多少年没有过了？十年，二十年？早在「无生者」之乱前，迎月节就变成了很平淡、却是为数不多值得庆祝放松的节日。
别说什么比武大会，就连游街的妆花马车都很少见。最多只是住的地方突然来上一堆云游四方的行商或诗人，给破碎月亮下的人类一点喜笑颜开的机会。
战乱和饥馑收割走了人们的生命，而「无生者」又要掠走他们死亡的权力。大灭绝的鼻息已经喷到了所有人后颈上——尤其是被战争和「无生者」摧毁了家乡的人。
现在，他们团聚在一起。庆祝各方的灾后余生，痛饮爽口啤酒，看着同胞们鲜活的生命不受死气沉沉的月亮影响，曾经被自己掐灭，以麻痹神经的念头重新点燃：
活下去。
最简单的一句话，说到底也不过是生物最初的本能。但就连这样一句话，都历经了无数次的衰退。
先是想幸福地活着，再到想活着，最后只苦苦乞求，想得到一个尚过得去的死亡。
所以，在这里——当所有人都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受到了生物共感的影响，记起了一件被自己亲自遗忘的事：自己还是个人。
领主不把他们当人。落难的灾民被呼来喝去，为了求得一口稀粥要干畜生都难以坚持的苦活。
官员不把他们当人。有地的，要把地拿去；有财的，连口袋里的麦粒都要刮走。
甚至人们自己也不把对方当人。他们互相提防，怕对方会吞吃自己饱腹；又怕哪天恩将仇报，在「迷雾」中落得一死，化成怪物找上门来。
忽然间，泪腺就肿胀起即将洋溢的感觉。
他们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活下去，他们想要活下去，且从来都不想死。只是他们不敢活着，没有勇气活着。
活着要担惊受怕，活着要忍饥受冻，活着……很可能不得好死。
可现在有人让他们体验了一次重新当回人的感觉，一旦重新捡起这个念头，就再难放下。
那人即是弗雷。
他的流言很多，众说纷纭。有说他很厉害的，有的说他很恐怖。还有一群人说他是神，还为他设立了教堂的龛位。
可这些都不重要，对重新当人的平民们来说，压根就不重要。
他把坏人赶跑，又将那些巨蠹硕鼠全部杀死，尽力让生活重回正轨，还用奇怪的玩意儿代替人干活……能做到一点，就值得受敬拜。他全都做到了，说他是神也不为过。
一个此前不享乐，不抛头露面，整日都待在堡里深居简出的统治者。按理说会被居民们渐渐遗忘，可人们乐意谈他，非要谈他。做了好事的人，不会被人遗忘，也就不会被历史遗忘。他们谈他挺过了那么多次阴谋和刺杀，聊起他当初如何一网打尽、吊死罪无可恕之人……
风盾堡的居民把这些故事，又倾诉给暮潮港来的游客，还有那些爱给英雄好汉写诗做曲的吟游诗人。迎月节才举办短短两天，就让两边的百姓都知道了他的美名。
“好啦，不要说闲话了。”杰·诺瑞的忽然出现，让众人们的感慨中断。“弗雷大人只是个很厉害的好人，没你们说得那么像神。他也不喜欢你们说他是神。”
小杰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似乎他也拿不准真假。只是出于弗雷的喜好，才出面劝阻。
众人们都盯着他看。如果弗雷是神，那他就是神使之一。他是从风盾堡的难民堆里出来的小家伙，却和弗雷走得很近，自然是神和人之间的桥梁。
“你小子发达了，还要管起我们来了。”有跟他同出一个难民堆的，拿他开玩笑。“什么时候，把我娶老婆的事情也管一管啊？你不急着找，我可急死了。”
众人对低俗的逗趣一阵哄笑，小杰涨红了脸，说道：“我不跟你们吵。麻烦让一让，我要进去。”
说罢，他牵起身穿新衣的姐姐，护着她挤过人群入场。等他一走，人们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弗雷的事情来。
场内场外，人们的兴致都相当高涨。对着陷坑中拼杀的冠军勇士又吼又叫，以此来助威。唯独弗雷本人却有些板着脸。
泽琳很想劝一劝，可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为了维持团队的运转，不得不强忍着不爽用人。这个哑巴亏，弗雷之前已经在艾琳·海卓莉丝身上吃过一次了。现在海卓莉丝刚有些诚心合作的势头，又冒出了个擅自行事的维达尔，颇有吃里扒外的嫌疑。
草创之初，就有这么多来自内部的气让他受。更难想将来会有怎样的坎坷在前方等着。
“泽琳。”弗雷说，“不用老看着我，安心看比赛。我自己能处理好。”
“是。”泽琳赶紧转过头去。要不是弗雷点出来，她还真没注意到自己把脑袋转过去盯着他看。
小杰领着姐姐走上看台，在弗雷面前双双跪下。
“弗雷大人。”
“恩人。”
“小杰，你姐姐这身新衣服很漂亮啊。”弗雷说，“还不把她扶起来？不然衣服就脏了。”
说到衣服，他脑子里还想着维达尔竟然因为衣服对从宽处罚有异议，眉头也不禁皱了一下。
“嘿嘿，是！”小杰搀着姐姐起来，向下眺望，说道：“真热闹啊。连外面都挤满了人，都在聊着呢。”
“不会在怨我不多弄几个看台、把竞技场建大一点吧？”弗雷问道。
“那怎么会，大家全念着您的好呢。”小杰连忙解释，“只不过，还是那一套。总喜欢把您往神的方面扯，我就让他们别这样说了。”
“你劝不住的。”弗雷指了指天，“这么大个死掉的神摆在眼前，还有人会信神是唯一的出路。神自己都拿命运没办法，何况干涉凡人。”
泽琳努了努嘴，她喜欢弗雷和自己私下谈这类事。可当着小杰和他姐姐的面说这种话，就有些……挤占了自己职权的感觉？而小杰则是表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亲卫们有参加比赛吗？”小杰缓了缓，又问。
“我让埃里克去报名了。”弗雷说。
听到这个名字，小杰立马露了期待。
“按赛程看，应该快要出场了。你好好看、好好学——现在你姐姐去下面的看台没地方坐了吧？那就坐莉莉娅的位置。她不太肯出来，空着也是空着。”弗雷指着泽琳旁边的空位说。
“我站着看就好。”小杰的姐姐笑着说道，“万一她改变了主意，待会儿又肯来了呢？”
“姐姐，跟外面的人客气客气就算了。弗雷大人又不是外人，干嘛这也要推脱。”小杰的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姐姐回头，冲小杰脑门上弹了一下，严肃道：“没规矩！”
“有请选手入场！”
姐弟还没争执完，报幕员就扯开嗓子喊了：
“泰伦，游侠之王，对阵——”
游侠骑士的名字一出来，全场就响起了尖细的喊叫。小杰也握紧了拳头，不过最后喊出来的名字却让他有点失望。
“集颅者，德雷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