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心也
天讯发布会大爆互联网的第二天大早，安雅收到了夏娃虚拟空间的邀请。
她欣然赴约，也无需梳妆打扮，毕竟虚拟世界，想长得多漂亮就能多漂亮。
但安雅并不习惯这么做，模型用的就是现实样貌的数据。
本来，安雅以为又会在哪个历史事件里与夏娃相见，却不曾想面前只是一道两人桌的宴席。
四面是装修典雅的欧式餐厅，窗外是一片万紫千红的花海。
夏娃早已入座，她穿着一件简约的白色真丝衬衫，下身搭配一条深灰色的直筒西装裤，未施过多粉黛，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更添温婉。
她问正在落座的安雅：“你的头盔里有感官传输模块吗。”
安雅回道：“有。”
她好歹也是暴恐机动队的队长，身家在普通人中也算富裕。不至于虚拟头盔也要用最下级，没法将传输虚拟世界中嗅觉、味觉转换为神经信号的那种。
夏娃点头，道：“好，就不怕浪费这些数据了。”
安雅坐到椅子上，问：“夏娃小姐，你来找我来是....”
“聊天。”夏娃回答得干净。
安雅颔首道：“我很荣幸。”
夏娃很奇怪，问她：“有什么烦心事，不就该跟朋友倾诉吗？别搞得我们跟上下级一样。”
“好。”
听完安雅的回答，夏娃举起酒杯，享受它虚拟而真实的味道，问：“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吧？”
安雅不可能不知道，她回复：“天讯？我看了，现在网上到处都在讨论这事儿，好像一直在反转。”
随后，她挑眉耸肩：“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关注这种结论未定的事情，所以没太关注。只是.....”
“只是什么？”夏娃问她。
安雅想说的，是她怀疑天讯两起事件，也就是羊角暴徒案与发布会动乱之间可能存在联系。
凭借多年办案的经验，她几乎本能地就感知到这点。
但她的出发点不过是为了给乔蒂报仇，总在夏娃面前提私事，也不太好，所以安雅就没说下去。
见安雅不愿接茬，夏娃便顺着自己的思路来，道：“我当时就在场。”
安雅几乎本能地反应过来，伸手要碰夏娃的手，问道：“你没受伤吧？”
她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又尴尬地收回来。
夏娃应该也没遇到过这种关心，愣在原地。
一位因顾忌身份的差距而感到冒犯，一位因多年的冷淡人际关系而不知所措。
虚拟空间的空气就这么凝固一瞬。
“咳咳....没有，我没受伤，”夏娃咳嗽两声，道，“那天晚上，在关于上载智能的消息爆出后，现场没由来出现了许多暴徒，进行无差别袭击。”
安雅也从刚刚的氛围中抽离，她思索道：“上载智能和暴徒，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吗？”
“至少在天讯的声明里，二者是有联系的，”讲到重点，夏娃眼神变得尤为冰冷，“昨天晚上，最开始的时候网民都在讨论上载智能的事情，但是，现场的暴乱一发生，人们的注意力就更多放在了那些袭击会场的暴徒身上。”
安雅听完，叹口气，道：“现实里的杀戮总比虚拟世界里的杀戮更夺人眼球。”
夏娃点头，道：“天讯公司随后发布紧急声明，声称袭击会场的暴徒是由一家印度超梦制片公司‘马哈拉贾’雇佣的。天讯公司宣布拍摄《我，系统神选》之前，这家濒临倒闭的制片公司正好押注全身家当在一部同样以《神谕》故事背景为卖点的超梦。”
“天讯公司发布这个超梦的制作后，他们意识到，以天讯的名声和投资，他们拍摄的竞品一定会在市场上大败。他们心有不甘，孤注一掷，选择雇佣暴徒、散播谣言以扰乱发布会，败坏天讯名声，来给自己家的产品开道。而那些关于上载智能的事情，就是这家公司编造的谣言。”
安雅听完夏娃的叙述，皱眉摇头，道：“这太离谱了......真的有人会信吗？”
“当然有，”夏娃说道，“天讯给出了这家公司的一切信息，以及他们雇佣暴徒的收据，老总的聊天记录、欠款额度.....”
“临时造的。”安雅判断。
“是的，但也确实都是真实的材料，”夏娃哀叹道，“加上网络水军铺天盖地、浑水摸鱼的讨论，大V自媒体的转发，再雇用几个名声不错的视频博主制作内幕分析视频，辩驳关于上载智能材料的漏洞......对于吃瓜的网民来说，真相便已然明了。”
“愚蠢，”安雅嘴角一撇，无奈道出两个单词，“无力。”
“如果仅凭天讯的一面之词，傻子也看得出不对劲，他们的说法之所以如此可信，是因为就在于发布会上是真的流了血，”夏娃也是露出冰冷憎恶的表情。
“是啊.....如果那个爆料者只是想向世人揭露天讯做的糗事，”安雅也能理解夏娃的意思，“根本没必要做出如此暴行，除非.......”
安雅眼睛一亮，道：“后面这些事是天讯做的....可若真如此，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夏娃眼神变得颇为犀利，“经过我的查证，天讯在去年秘密研发了一款内部使用义体，并且没有报备资联会，这意味着除非通过特殊渠道，否则没人能知道那东西......”
“什么？”安雅颇为惊讶，止不住摇头，道，“天讯从没涉足过义体市场.....”
“T-P-01‘教唆者’，”夏娃说出那份她颇为费劲才得来的资料，“通过发射脑电扰波破坏大脑神经结构，刺激人体激素过量分泌，使人变得暴躁、易怒、极富攻击性，效果跟过量吸毒嗑嗨了的疯子没有任何区别。”
“等等，也就是说，天讯为了脱罪制造了一场暴乱，而那些暴乱中的死者，其实也都是无辜的？!”安雅想明白一切，起身来，几乎叫出声。
夏娃道：“是的，而且，如果我们假设上载新生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天讯根据研究中学习到的脑神经科学，顺便研发了这么一款脑控义体，不是完全对得上吗？所以我几乎就可以断定，天讯就是幕后主使，而上载新生的事情也是真的。”
“岂有此理！”安雅一拍桌子，咬牙怒。
但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
难道自己就能凭借安雅传达的资料让一切反转？
那位上载新生的爆料者都已经做出如此努力，却还是让天讯通过卑劣手段逃脱了舆论的审判，更何况自己？
想通这一切后，她一屁股坐下来，扶着额头，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本可以做到，”夏娃缓缓开口，“我跑到父亲的办公室，提出证据，请他帮我制裁天讯，但是.....”
她脸上罕见地露出无助，安雅还是第一次见到夏娃这样。
印象里，这个女人永远云淡风轻，永远自信夺目，处变不惊。
“他拒绝了我，还责备我幼稚，我真是无法理解，就算上载智能的人权伦理问题尚未有定论，会场里死去的无辜之人就已经足够判天讯死刑！”夏娃龇嘴怒道，“可他却因为公司和天讯的商业合作拒绝了一切！”
“夏娃.....”安雅才明白过来，夏娃最开始说的‘烦心事’是什么。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皇太子向随行宦官抱怨皇上权力太大，这宦官总不能把皇上给杀了吧？
“钱，就只有钱！就只有利益！”她喉咙里发出喘息声，道，“安雅，我不是在说利益有什么不好的，我只是觉得.....太极端了，我想做些什么改变这些。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
倾诉完这些后，夏娃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
冷漠中又带着无助。
安雅曾见过这种情绪。
乔蒂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那种无助的情绪。
按照经验，她现在应该......
安雅觉得有些荒唐。
自己应该这样做吗？
试试吧。
她拖着椅子坐到夏娃身旁，即便是在虚拟空间，过近的距离还是让夏娃感到紧张和无措。
“干什么？”她问道，身子往后倾。
“你可以...躺我怀里，会好受点。”安雅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开始谴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她可是麦克斯韦集团的继承人！新约克未来的主人！
可当夏娃的头真的躺上来的时候，这些责备都消散了。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抓挠心脏。
“这是朋友之间该做的事情吗？”夏娃感受着虚拟空间模拟的怀中温度，问。
“也....可以是朋友。”安雅回答得有些犹豫。
在这样奇怪的氛围里，安雅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她就问道：“对了.....天讯公司现在应该在秘密搜捕那个爆料人了吧？”
“是的，”夏娃回她，“拉尔森很确定，这一切都是一个叫阿拉法克的人干的。”
阿拉法克？
安雅心中一凛。
她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怀里的重量突然卸掉了。
安雅转头，发现夏娃已经端正身子。
“谢谢，”她很郑重地道谢，“我好受多了...下次如果我心烦，我能去线下躺在你怀里吗？”
“额....啊？”安雅张嘴发问。
她看到夏娃微笑着说：“我想，那应该会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