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幽潭的铁笼

“它就在你身边？”

陆羽看了一眼金悦身边，空荡荡的，除了地上的铁锁链什么都没有。他再度看了几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算了，那不重要。”

“你还想做这种实验吗？”

陆羽平静地问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注意到门外那三个马赛克人走的越来越远了，这个办公室内只剩下他和金悦独处。

面对陆羽的提问，金悦低垂着眸子，随意凝视着地板某个地方，最终她凝视着被自己用枪打断的铁锁。

她该怎么说才好呢？

哪怕知道了结果，半途而废也不好吧。

实验已经进行到最后关头，爸爸的人格已经复苏了绝大部分。

真的要放弃吗？

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我不知道。”金悦深呼吸，看着陆羽，如实说道。

坦白讲，刚刚的七次卦象推演过后，她似乎有一点明白为什么他说这男人是来帮助自己的了。

或许正是要帮她做选择。

陆羽看着她，这是15岁的金悦第一次和自己直视。他看见金悦的头发变长了很多，但人的气质却更加干净利落。3年前的那双眸子蕴含有一丝对命运不公的愤怒，现在这双眸子里的愤怒几乎全部内敛，他只看见惆怅与悲伤。

身姿挺拔、面容秀丽。这黑色长裙很搭她。

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成为2年后的那个她，或5年后的那个她。现在的这个少女，让人完全联想不到她的结局。

“你的朋友，怎么出去了？”

陆羽看了看玻璃窗外的走廊，再度确认他们离开了。

“他们总是这样，遇到重要的事时，会抛开我。”金悦同样看向玻璃窗外面，眉眼轻蹙，轻声说：“不论在哪里，我都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

“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吗？”陆羽问道。

“嗯。”金悦点点头，她没有察觉陆羽为什么这么问。

好像在这短暂的经历中，她已建立起对陆羽一丝莫名的信任。

“好。”陆羽把自己刚刚坐的办公椅推到金悦身边，看着她的同时，又给自己找了办公室内另一把椅子，将两把椅子对着放在一块。

两人眼神交汇，金悦坐下了。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陆羽也坐下了，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阴郁，让人捉摸不透。

金悦凝视着这个至少比自己大七八岁的男人，端坐着，白皙的双手叠起来，将枪压在腿上，等待他说下一句话。

“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不知道你的年代有没有流行起来这个概念。我会帮你解释的。听我说。”

“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朝他们驶来，并且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然而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

“现在你面临两个选择：拉动拉杆，救五个人。不拉动拉杆，救一个人。”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金悦看着陆羽，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救五个人。”

“为什么？”陆羽笑了笑。

“为什么不呢？”

金悦认真地说道：“以认可题中所有假设为前提，不额外增设条件，不过分妄想，我相信任何人没有任何理由不选择救五个人，不论从哪个角度出发。”

陆羽看着她，没有说话。

金悦撇撇眉头，双手攥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前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吗？”陆羽像是刚刚才回过神来，说道：“在说我的答案之前，我想跟你讲一讲我之前的见闻。”

“请讲。”

“我前不久去过一个村子，那个地方已经废弃了，几乎没有人居住。我想在村子里里找寻一名少女遗留的痕迹，不是找那些重要的东西，而是想找找烦琐的东西，因为我认为看见一个人的真实面貌，不在那些她被迫做的选择中，而在那些促成她选择的因素里。”

“但我没找到，因为村子实在太荒废了，沿途的水井早已干涸，残垣断壁里长满爬山虎，地面满是杂草。于是我顺着村子的小路往前走，希望到处绕绕，借助村子的全貌，想象村子的过去，这样也许能窥见那名少女的曾经。”

“你很认真的在对待她。”金悦说道。

“我不得不这样做。”陆羽看着金悦，接着说道：“后来，我还是找到了一户没有搬走的村民，是个老太太。那时老太太坐在屋前的旧长椅上眺望远方。我走了过去，想问问她在看什么。她跟我说，她在看一个铁笼。我说什么铁笼？她说，幽潭里的铁笼。”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忽然发觉，那个方向正是幽潭所在的方向。可我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于是她跟我讲了很多故事。她说她曾经住在幽潭附近，3岁时就听见幽潭里时不时冒出的水泡声音，在尿急的夜晚，她蹲在幽潭边上，凝视着水泡不断涌出，那时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想，这会意味着什么？大概意味着里面有鱼。但她说那是个死水潭，水流不畅、河道积淤、水土发黑发臭，不适合大部分鱼生存，只适合鳌背鲤或泥鳅这样耐污染与耐低氧的鱼类生存。如果是那种好鱼，比如鲈鱼、鳜鱼、鮰鱼，它们不仅无法在幽潭里生存，还会立即被各种各样的生物蚕食。”

“她说你可能已经猜到了，幽潭就是澄潭，那些好鱼就是这片土地上各种各样的老好人。老好人们善良，底线低，容易被欺负，利益经常受损，哪怕如此他们也不会抱怨，而是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所以哪怕是被沉进幽潭里，也不过是吐两个泡泡。待到肺里的空气排干净了，他们在这世界上的痕迹随之消失。就像他们的人生，不过是一个小泡泡，或更大的小泡泡。”

“我说这都是谁做的？她没回答，只说那个铁笼是真实存在的，框着澄潭几百年的历史埋葬于淤泥中。可她又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很年长了，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止一口澄潭，而是整片汪洋，汪洋的世界要更加残酷，大鱼吃小鱼，连尸骸都不会剩下。”

“我想是啊，这个世界总是很残酷的。”

“但她又说，这其实都不重要。她之所以跟我讲这些，不是为了让我记住那些罪恶。她只是想说，很久以前那片死水潭真的是澄潭，明亮，干净，自由。就和这小镇上无数少年少女一样。她怀念那个时代，即便她从未身处在那个时代。她说，如果她能回到过去，她不会好奇澄潭里有什么，她只想做一只井底的青蛙。”

“那样，她的眼中永远是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