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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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普照法师

笑便有鬼!

杜宗文猜这家伙就是金光寺来的,诗圣请了来为杜大公子念经治病的,也幸好是自己去了县城,不然得轰了他们走,哪得让他们盘桓到午后。

“所由公,在此何事?”

普照和尚微笑点头后,便招呼起李才来。唐人唤胥吏公差做“所由”,犹秦汉之际的“执事”,政令无大小,总要由具体的人去执行,胥吏公差便是所由之人。李才起来恭敬不过的作答,也无他,佛陀的地狱可比皇帝的牢狱可怖多了,僧是佛宝,岂敢怠慢!

王老伯一家便在旁边地上哭出声来,普照听完,竖掌念了声“阿弥陀佛”,柔声道:“所由公,今年饶过了罢,来年收成好了再还不迟,这也是大功德,佛祖必然赐福的!”

李才道:“法师既有命还说什么的,回了衙也不过吃些打罢了!”普照再次竖掌致敬。王老伯欢喜无已,一家子流矢磕头谢恩。李才也不理会他,与普照斜着杜宗文说了几句话便走。王老伯流矢爬起,和两个儿子飞也似的跑进柴门,从鸡埘里捉了三只鸡便赶了出去。李才三个要接不接的,普照和尚在后面道:“所由公,这便是果报!”那厮们才欢喜接了去了。

杜宗文对这一幕很是眼熟,很像农管醉饱打道回府,村干部恭送。不同的是王老伯不敢当面骂,背转身来还一脸是笑。杜宗文受不了这个,走出来便要走。却给普照和尚唤住了:“小檀越,请留步!”

杜宗文不管他,头也不回。王老伯却光着脚赶了上来,扯住小心说道:“公子,这是金光寺普照法师,首座喜雪长老之子,今番入村还是受你爷所请呢,可怠慢不得!”

唐代的寺庙不论大小都是由“三纲”管理,首座是一寺长老,是所谓的精神领袖,传法之人;寺主是一寺之主,是所谓行政长官,总理财物及诸事;维那是武力总管,维持寺内纪律,保卫一寺平安。

法师是皇帝对高僧的封号,逐渐转变成了对和尚的敬称。

这些杜宗文没穿越前便知道的,他站住了脚,不是因为和尚,而是因为王老伯,当一个满面沟壑的老年劳动者满怀着善意站在你面前时,相信没有几个中国人还能拂袖而去。

王老伯见和尚过来便远远退到了一边,普照和尚竖掌道:“阿弥陀佛,小僧普照有礼了!”杜宗文道:“有礼,你有何事?”嘴上说有礼,身体却没有任何表示,右手指间还在花式转着从柴门上折下的一小节木棍。

“小檀越好神通!”这是夸他的木棍耍得好。

“有事说事,没事找妈!”

“呵呵,小檀越病可大好了?”

普照没有听懂后半句,却也不问,一脸佛笑,示意边走边说。和尚便是两张脸,像他们的寺庙布置,先用几尊凶神恶煞的金刚像唬人,然后才用慈眉善目的佛像感动人。

杜宗文一边应付,一边琢磨这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到家左近,普照才终于将他的意思说了出来,杜宗文的病是神佛而好,理应有所回报。他阿爷喜雪也不要求别的回报,甚至还奉送杜家三贯钱,只要他肯承认病中赐他开心丹的神人是他阿爷喜雪。

“我承认,将钱来!”

杜宗文伸了巴掌,现在经济下行,十文钱一天的活都寻不着,三贯便是三千钱,就是三百天的工资,杜麟儿的奶粉钱有了,雇人看门应门的钱有了,去长安的盘缠也有了,何乐而不为!

普照欢喜无已,迭声颂佛,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小僧并未将在身上。公子且放心,出家人不打诳语,到时一钱也短不了!”

“到时是什时?”

“嗯…便是本月,不是二十三便是二十五,寺中大法事,拜生佛,届时公子于会上宣讲病中所见,三贯钱便到手了!在此之前,但有来问者,公子也得一口称颂老法师!”

杜宗文一时目瞠口呆,还有这等操作,他还以为禿驴父子只是想要点虚名,却不想竟是借事敛财,空手入寺也是罪过,空手岂拜得生佛?必有大捐献的!他条件反射似的想要拒绝,他可是三好学生,守法公民,胡乱应承一句与当众宣告的性质完全不同的!

不仅是道德问题,还涉嫌违法。即使官府并不过问,他总归是不干净了。不干净了不是卫生问题,而是斫损了自己的先天正气,以后再想横眉冷对千夫指就不能了,就不能那么心安理得了!

但是…

院子里传来了婴孩的哭声,是杜麟儿在哭。迟疑之间,杜凤儿唤着阿兄从柴门时赴了出来,她穿着绿裙红衣,乌亮缜密的头发挽成圈垂于耳后,顶上簪着小红花,脚下是与裙子一色的绣鞋,是那么的灵动可爱。

“哎呀!别过来,有泥水!”

杜宗文慌忙迎了上去。杜凤儿太欢喜了,过早的伸了手要抱,扑通一声就跌在了泥里,不仅是手肘裙衣,连脸上也有了泥。她有些发怔,当杜宗文将她抱起时她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杜宗文竟也忍不住潸然落泪,他想到了诗圣的《北征》诗: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坼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裋褐!

哎,鬼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可是如果同情掉泪有什么用,没有“囊中帛”又怎能救她们的“寒凛栗”?

“凤儿,冷不冷?”他感觉她的身体有些发凉。

杜凤儿摇头,见阿兄掉泪,却不哭了,用她的泥手来拭泪。杜宗文没躲,兄妹俩个都成了花脸。

普照和尚在一边含笑相看,十分得体,这厮生得身长手长,五官端正,又吃得肥大,不验其心倒真是个佛胚子。

杨路花很快就过来了,从前面池塘过来的,看来吓得不轻,抹了一会额汗,便笑着走了过来:“大郎回来了!凤儿,来,二娘抱!”拍手。杜凤儿不肯,反将泥手搂到杜宗文颈后。

“让二娘给洗洗泥,阿兄一会也来洗!”

这小丫头也不知为何这般依恋杜大公子,或许是长兄如父吧,诗圣常年不在家。杜宗文这么一说,她便点头撒开了手。杨路花伸直手臂捧着,并不挨身:“哎呀,好脏好臭,看阿娘阿婆好骂!”抱着进了柴门。

“檀越,可说妥了?”

杜宗文哂笑道:“三十贯钱,赐丹药的便是你!”普照和尚怔住了,显然他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但久受佛光普照的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绝好的主意!爷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自己若能成为一尊生佛,再加上他爷助力,那寺主一职早晚是他的!

“好!依檀越的智慧,五贯!”

“四十贯,先付二十贯!”

“檀越!”

普照将锡杖一顿,扯起眉眼,可很快又缓和下来:“…我佛慈悲,最多十贯!”杜宗文冷笑,又进一步:“五十贯,先付三十贯!”普照脸也赤了——白了,竖掌垂首道:“檀越,非是小僧执着,实是四大皆空无多钱也。檀越若肯发善心,庄严我佛,多少后退一步,做成小僧则个!”

杜宗文笑着将腰一叉,道:“也罢,那本公子就大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与你剪恶业开善缘证佛果,三十贯,先付二十贯,明天便要见钱,再敢饶舌我卖与寺主之子——维那之子!”

普照又是一惊,不是为钱,而是这小畜生竟然能开佛腔,说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来,这话一般僧众也咬不明白的。他家那老婆子不是说他爷不礼佛陀的么,他如何知道的?莫非真是病中见过佛陀?面目倒也有几分佛相!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檀越,那就一言为定!”

杜宗文点头揖手,表示好,不送了。和尚一转身,他沉着的脸便不由自主的飞扬起来,唐人现在十文钱一天的活也难寻,三十贯就相当于人民币三十万元了,他在穿越前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