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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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所由冤枉

奉先县县衙果然不同凡响,高墙大院,灰墙青瓦,庄严肃穆,望之如城。加之天空压下来的一大片乌云,冷风一扫,呼呼喇喇,槐叶舞灰尘扬,便渲染出许多阴森气象来,不似在人间。

杜宗文站住脚,回望羌村的方向,不由地便想起自己改的那首诗:道路时通塞,江山日寂寥。雨色青枫暮,云深黑水遥!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悲怆来。

“愣什的,没几脚就到了!”李才嚷道。

这厮一路过来倒客气,绳索也没有使,几个人只是夹着走。杜宗文笑了下,继续缓步向前,他发现无论是哪个时代,学会装逼都是很重要,甚至有时候装逼的指数就决定了人生的高度,比如汉高祖刘邦就是个装逼高手,装了一次大富翁赚了个老婆,装了一次赤帝子赚了天下。

妖人就妖人吧!

衙门两扇,漆黑厚重,门前一对石狮,不如现代银行门前所置的精细,却显得更加生猛。门里面是一块宽大的挡门的照壁,上面雕得是面目狰狞的怪兽。门内门外皆站着持刀执杖的衙役。里面有惨声迭起,似乎是在行杖。

杜宗文的教授说过,唐朝在历史学界的眼中,虽有开放包容之名,其实相比于宋代,有着更多的军事化特点,这在他们的建筑上表现得尤为突出,防御性是摆在第一位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以从哲学上理解,但是落到现实中,就必然会要修堤防水!开放包容,其实是承继五胡十六国以来胡风,在某种意义上讲,元朝比唐朝更加开放包容。

教授就是教授,有真知灼见,教授您还好吗?

“跪下!”到了阶下,李才低呵道。

依着古代礼法,民进官衙,不论是直是屈,都是要跪的,这既是儒家的礼,也是法家的法!张小三是不需喊就在地上跪得结结实实了,嘴脸挨地,瑟瑟发抖,似乎他不如此旁边那行杖的衙役下一秒就会掉转身砸得他粉碎。

杜宗文瞅了一眼那吃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还是选择了不跪,昂首高嚷道:“快报禀大尹知道,羌村妖人杜宗文至矣!”李才和阶上的衙役都吃了一惊,堂堂衙堂岂是百姓高咋声之地,齐瞪目过来。

旁边那个数杖的杂吏也转过了头,这人年纪约在四十上下,肥头大脑,肚腹圆实,穿着簇新的土黄色窄袖圆领衫,头戴交脚幞头,脚踩乌皮蛮靴,说他像个杂吏倒不如说他像个财主,像个村长。不过这也不奇的,唐朝县衙无品阶的杂吏不少就是由里坊土豪所充。

“放肆!打进来!”帘内高喝了一声。

阶上的衙役得了这一身,跳下阶,抡杖就要打,张小三着慌,竟呜嚎出声来。杜宗文却一步抢上了阶,衙役不想他敢逃,拍得空了,再要起杖,人已掀帘进去了。再要追,黄衫杂吏却挥了手。

杜宗文读过崔器的传,可是在传中明明写他是奉天令,看来史官是记差了,这厮的家世可不是马伯庸笔下那个军汉所能比,甚至也不是前县令裴涣所能比!

天下势门,崔卢郑王!

崔器正是博陵崔氏,李渊受隋禅称帝,为了坐稳天下,联姻大族,崔器的曾祖父便勉为其难娶了李渊的小女馆陶公主。崔家大概是跟李世民不对付,或者是因为势力过大,所以几代下来官做得并不大。崔器的父亲崔肃然更是只做了个小小的从八品的平阴县丞。

崔器为人爱讲死理,又固执,三十四五岁才中了明经。唐人言:“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作为皇家的外甥,落得如此境地,可想这厮人缘有多坏,要知道作为势门子弟,进士每年也有几个内定名额可以活动的。

不过据史书所写此公还是个清官,大概家里有钱,还没有沦落到要通过做官赚钱的地步。也因为不贪又讲原则,在万年县尉上干了一个月就进中央做了正八品上阶的监察御史。他的上司便是开元名相宋璟的第四子宋浑,宋浑从御史中丞转任东畿采访使,用他作判官。两年前一代权相李林甫病死,杨国忠上位,与李林甫相善的宋浑很快就被查出贪腐问题,宋浑远贬,崔器也跟着远贬。

不过崔器到底是博陵崔氏,皇帝的外甥家,第二年就转了回来,做了京兆府正七品的司录参军。

也就是这年,秋雨成灾,米价腾贵,杨国忠不知使用了什么逻辑,说这是京兆尹李岘治理不善的缘故。贬了李岘,换上了他的亲戚魏方进。魏方进与崔器性相近,大概习也不远,对上了象,所以不过一年,崔器就已经是正五品上阶的赤县县令了。

此刻这家伙就大马金刀的坐在衙堂的大榻上,身着浅绯盘领宽袖袍,腰上银带,头上硬脚幞头,脚上高靿尖头乌靴,方脸少肉,胡须盖胸,目光犀利,大有威风。杜宗文才站定,惊堂木蓬地一声便响了。

“为何不绑?所由何在?”崔器呵了一声,声音很硬,有金属质感。

那黄衫吏流矢传了一声,李才便狗似的窜了起来,这个在村坊如狼似虎的玩意,这时却连话也说不得了。

崔器也不问他话,嚷道:“拖下去,杖五十,从者各杖二十!”李才也不敢辩,只是磕头。杜宗文却揖手道:“大尹,所由无罪!”

这小厮为何再三唤我大尹?

为何敢见了本官不拜!

为何却与这捕他的人开脱!

崔器眉头拧起,心中大异,又仔细打量起这个狂惑一县的妖人来,相貌无奇,眸子透亮,穿着寻常,没有什妖气,倒大有成人之姿。

“啪!”

崔器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呵道:“此是何处,为何不拜,乃敢多言!”杜宗文笑道:“此是公堂,乃光明正大之所,天子命县令居之以理百姓,百姓有争有斗,有屈有冤,乃击鼓进见,以求公正。公正不得,含冤抱屈,气郁感天,乃有天灾。灾起则天下多事,盗贼蜂起矣!

童子不拜,是知大尹公正,不欲以屈见;童子敢言,是知大尹公正,不欲冤枉人!”

一堂吏役都侧了眼,面面相觑,这岂是区区黄口小儿所能道,莫非神佛赐开心丹、金刚丸一事是真?还是这厮果是妖魔下世?

崔器露了笑,却带着阴冷:“那你说说,这厮有什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