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妖人何在

普照和尚倒没有失信，大概下午四点左右，便有一辆驴车停在了柴门外。堂上没人，杜宗文接着，心知肚明，也没有多话，便叫跟车的往堂上搬。

小孩儿都有一种病，唤作“客疯”，见家中来客便欢喜得不能自禁，乱跑乱笑，疯了也似。杜宗文小时候便有此症，现在他这三个弟妹疯得更厉害，也苦了他们，一没电视可看，二没手机可玩，三没绘本可读，四没零食可吃，五没小伙伴可寻。捉玩蚂蚁吃骂，撒尿和泥吃打。不识字便得拿针线，如此憋闷，见着客来见着活鸡如何不疯的。

杨展如出来见了几口袋物什，开始还以为丈夫得了官，使人送回来的，高兴得不知如何。过后却听是高适送的，摇着道：“如何可能的，你高阿伯回宋州接家小去了，再说他一个正八品下阶的左骁卫兵曹能有多少钱？”

唐中官员的俸禄主要是禄米、职田、杂役、月杂给四项，正八品下阶左骁卫兵曹一年的禄米是60石，职田50亩，杂役2名，月杂给数十文钱。

高适之父虽做过韶州长史，可家资并不富裕，高适又不是会货殖经济的，所以家中一早就贫了，这也是他离家去里浪荡江湖的一个始因。

“兴许是升了官！”杨路花道。

杨韦氏也眯笑着眼道：“外人家的也送不到我们家的！”杨展如便问杜宗文可还捎了书子来。

杜宗文脸不红心不跳又开始谎话：“捎了，阿伯说米肉不多，打熬个两月也不成问题。钱不多，佣个乳母、小厮也够了的。大郎既开了心窍便不合守在村野，最好月底月初到长安，西平王正好养疾在家，我将了去拜拜，胜读十年的书。说他家有大庆贺事，一定要去。又说十月中我阿爷也有大庆事，否极泰来，往后都是好生涯。”

“哟，听来还真是升官了！”

杨展如也无从分辨真假，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杨韦氏笑道：“看来姑爷也要得着官了，阿弥陀佛，看我这小家子性来，奉献佛陀一枚簪子便害心痛，佛陀这报得可小？”连声颂佛，走到阶上便朝西跪拜顶礼。杨氏便也跟着拜，杜凤儿三个也拜。

杜宗文挺无语的，在宗教徒的逻辑里，一切的好都是神祗的赐福，因为自己足够虔诚；一切的坏都是自己的罪过，因为自己不够虔诚。儒家所谓：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天下少有人能做到。躬自厚而薄责于神，却似乎每个宗教徒都能做到。

“大郎，你不拜？”

“阿婆实在想要孙儿拜，孙儿索性往金光寺出家罢了！”

“……”

钱是一切社会组织的活水，有了它组织也才有了活力。杜家这个小小的社会组织得到二十贯的钱米物资后每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为之一变，杨韦氏腿也不酸了，腰也不痛了。杜鹓儿爱笑了，也不斤斤计较了。就连杜三郎也哭得少，吃奶更得劲了。

杨展如也听了“高阿伯”的话，托王老伯给杜三郎寻了乳母，就村中佣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厮看门充杂役，可对儿子往长安的事却始终没有提起。杜宗文也不提起，天天挑水、砍柴、读书，只在心里盘算。

高适没有邀请他，他到了长安当然也可以拜访，但是这是下策！到了长安先去寻了诗圣更是下策，说不定当日就得给撵回来，河西尉什么的是不要想了！

孔老夫子说过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己欲立而立人”，这句话就他自己琢磨，其实就是：“你能为别人做什么？”你要成功，扬名立万，在很大意义上决定于你能他人提供多少价值？所以华为销售的名言是：我不是想赚你的钱，我是想帮你赚钱！

诗圣也好，诗仙也好，到处碰壁，甚至乎每况愈下，有社会不公的问题，有个人性格的问题，也有个人遭际的问题，但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们能为权贵提供的价值有限，或者他们能提供的价值不是权贵的刚需！

唐玄宗需要杨贵妃，是因为杨贵妃能给他提供肉体和灵魂的愉悦，需要杨国忠是因为他杨国忠能搞来钱，需要安禄山是因为东北诸胡他安禄山拢得住，需要哥舒翰是因为西北诸戎他哥舒翰控得稳。

而哥舒翰用高适为掌书记，是因为高适能骑快马能写文章，能拉强弓能谈王霸之略，而高适也愿意随他往凉州去，愿意向他提供这些价值。

所以他到长安能做些什么，给谁提供什么价值，是决定能否如愿的关键，肯定是不能做诗圣第二——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更何况自己还没有驴！

这个问题没有得着解，杜宗文对挑水、打柴却上了手，对挑水他有点担心影响身高，据胡适考证武大、武二一母同胞，一个矮小一个高大就是因为武大自小挑担卖炊饼落下的。他才一米五，诗圣大概也就一米七出头，杨氏似乎还要高一点，但是不多，而他的目标是一米八，也就是唐尺六尺。如果他能长到六尺，以后历史就可能是这样写：“甫长子宗文，身长六尺。”

郭子仪也才六尺，到了长安这位大佬是一定要去拜访的。

打柴使柴刀这事他却有了一种盲目的狂热，穿越前网上流行一个一万次定律，不论什么事情，只要重复一万次就会王者。其实类似的观点并不是现代才有的，古人就说过“熟能生巧”，明朝末年常熟人石敬岩号为与天下第一枪，他的练习方法照《手臂录》上所书似乎极其简单，就是每日清晨尽全力刺击十斤大枪三百六十五下，从不间断，久而成名。

杜宗文结合游戏影视剧中的武术动作与运动呼吸法，给自己设计了一套简单的刀法，五个动作，下劈，横劈，左斜劈，右斜劈，再加一个转身横劈，每个动作日练三百六十五下，命名为小米刀法，米象刀式，小象身法——保持重心，注重平衡。他甚至还在地上划出米字，来踩点练步法，不得不说，他很有创造力，甚至可以说很有武学天赋。

还有三天就是金光寺的拜生佛大会，杜宗文一直没有再往县里去，不过据村里人讲一早就闹得全县都知了，热度甚至压过了裴县尊左迁高升的事。

可杨展如并不知道，她也不出门。杨路花自得了李家媳妇做帮手，孩子也不奶了，池塘边也去得少了，也不是摆谱，而是为了杜家的体面，她作为一个生养过孩儿的妾本来就不合抛头露面，甚至本来就不合亲自哺乳，男女受授不亲，最小的儿子也是男人，这种肌肤之亲简直有悖大伦，庶人百姓不同，所谓“礼不及庶人”是也。

这天朝食，杜宗文吃着松软的蒸饼，一边逗着杜凤儿，一边寻思如何向杨氏开口去金光寺，便猛然听得啪的一声响。柴门竟给踹开了，扑进来三四个如狼似虎的青衣公人，执着腕粗的长杖，臂上缠着绯布条，李才那厮腰上还挂着刀，一站定便嚷道：“妖人杜宗文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