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顿饱饭真的很难!
食物混合的香味像一条无形的绳索般套住李慕洲的脖子,拉着他一屁股就坐到了桌边,伸手就要去掰一个鸡腿解解馋。
啪!
手还没碰到烧鸡,就不轻不重挨了一下。
“你不是外面吃过了嘛。”
阿草,大名苏草儿。
安徽人士,早年淮河大水,六岁的她和父母一路讨饭南下,到了临平,她母亲塞给她半块饼之后就死了,从此双亲皆亡。
这丫头白天讨饭,晚上东躲西藏,生怕被人贩子拐了去,无奈年纪太小,最后还是饿晕在了路边,幸好李慕洲父亲路过时用一碗米汤救了她。
听父亲说,当时她嘴里还有没嚼烂的草,于是就给她取了一个草儿的名字。
人如草芥,名字贱一些好养活。
从此之后苏草儿就成了李家的人,李慕洲父亲死后,她就承担起了李慕洲的衣食住行。虽然才十五岁,却把这个家当的井井有条。
于是,李慕洲这个穷驿卒便高配了一个婢女。
如果说李慕洲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苏草儿长得一般了些。
淡黄的头发大圆脸,小眼睛大鼻头,长得就和前世动画片里的朵拉差不多,是属于那种要看好几眼,才能违心的说一句:顺眼。
李慕洲被打了一下,手背火辣辣的疼,委屈的说道:“吃饱了也能再吃一点的嘛。”
“我看你就是肚饱眼不饱。”
苏草儿瞪了他一眼,顺手就把烧鸡包了起来,“今天多吃一块,明天就少吃一块,后天就没得吃了。”
说着,她手往李慕洲面前一伸:“钱呢?”
这语气,这神态,这动作,像极了后世那些家庭主妇,李慕洲脸一窘:“没收到钱,那户人家太穷了。”
苏草儿歪头看着李慕洲问道:“你在外面有相好了?还是去卖鱼桥那边玩婊子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说话也没个把门的,什么相好婊子的,没有没有!”
“没有?那钱呢?”
苏草儿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我问过朱贵他们了,说那袋米你拿了,现在米没了,那钱去哪里了?”
李慕洲见瞒不下去,只能实话实说:“我还那户人家了,她家就指着这袋米活呢。家里还有些米,都留给你吃,我去看看哪有包饭的行当,抽空再去西湖里打些鱼,摸些六月黄,你知道,城里的有钱人就好这一口~熬一熬,这个月也就熬过去了。”
苏草儿慢慢的坐回长凳上,明亮的眼睛盯着李慕洲道:“嗯,不错,你心善,人家哭两声你就当了真。
市面上米都买到三十几文一升,这家我不当了,你也不用去找差事了,把我送了吧,也能给你省口饭,反正你也不要我。”
女孩子的心事就如同天上的云,行踪不定。
苏草儿的跳跃思维让李慕洲有些崩溃,道:“阿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的话了。”
“那我前几日贴着你睡的时候,你咋一点反应都没有,陈婶说了,我这个年纪就是水灵灵的小白菜,男人见了最喜欢了。”
李慕洲心态彻底崩了,陈婶你给我出来,怎么什么话都和这丫头说啊,再说,阿草你才十五,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呢。
关键是你这长相,我实在是没有什么食欲啊。
还有,咱不是在说吃饭的事儿嘛,怎么一下子从上三路直奔下三路而去了。
“阿草,你是我爹留给我的丫鬟,不是老婆。”
这话刺激到了苏草儿,蹭的就站了起来,像头小雌兽一样气鼓鼓的说道:“什么丫鬟,老爷当时和我说过,以后就让我做你老婆。你连你爹的话都不听了?你肯定是外面有相好的了。”
和女人讲道理是最没有道理的事。
李慕洲不打算就这么问题继续和苏草儿纠缠下去,便看着那三包吃食说道:“欸,这些东西是朱贵他们拿来的?”
“就他们几个自己能吃饱就不错了,还能给你?这是胡大善人送来的。”
“哪个胡大善人?”
李慕洲在脑海中回忆了下,自己好像没有认识姓胡的有钱人啊,要真有那样的朋友,自己至于做那敲寡妇门的事儿,还挨了一鞋底嘛。
苏草儿脸上的小哀怨一扫而空,兴奋的说道:“阜康钱庄的东家胡大善人啊,这些都是他差人送来的,还有,你看~”
说着,苏草儿从腰间掏出一张银票在李慕洲眼前晃了晃,“他还留了二十两银子呢。欸,你一个跑腿的驿卒,是怎么认识他的?”
阜康钱庄?胡大善人?
李慕洲倒吸了口凉气,脑中霎时出现了一个名字:胡雪岩!
偌是将中国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有名商人排个名次,三甲之内,必有胡雪岩一席之地。
浙江首富,总办闽浙两省军务,管四省公库,以一己之力筹措了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军饷军需,后被御赐二品布政使顶戴,成为红极一时的红顶商人。
后世的马爸爸们和他比起来,提鞋都不配。
虽然此时的胡雪岩还未达到后世的那种高度,但他的阜康钱庄也是杭州府乃至浙省首屈一指的大钱庄,自己怎么和他牵扯上了?
还特意送来了吃食和银子?
李慕洲想了片刻,站起身来,拿过那柄油纸伞,翻来覆去的查看了番,最后在伞柄处发现了两个小字:
“胡,丁”。
敢情那个给自己撑伞的中年人就是胡雪岩啊。
这世上的机遇真是妙不可言。
正当李慕洲眯着眼沉思怎么和胡雪岩进一步发展一下以便拉自己脱离苦海的时候,驿丞张大成拿着一个竹筒从外面走了进来。
“慕洲,这里有份急件事关军务,你马上动身送到孝丰驿去。船在武林码头等着。”
“大人,这么急?”
“这可是份好差事,到了那边少不得你的赏钱。”
张大成拍了拍邮筒呵呵一笑,看了眼苏草儿,说道:“我和你爹也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有好事第一个就想到你,拿了钱给草儿割两斤肉,你看脸都瘦了。”
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不能耽误了军务。
李慕洲现在缺的就是钱,听张大成这么说,心中的疑惑也没了,接过腰牌驿单,又细细的查验了下邮筒封口的火漆是否完好。
苏草儿则从内屋拿来了一个包裹和腰刀,里面是传驿路上要用到的一些东西,常年准备着,就是防着这种要紧时候。
一切准备妥当,李慕洲正要出门,苏草儿喊住了他,把两个油纸包交给了他。
“鸡和鱼你带着路上吃,别分给别人啊。那个蹄髈等你回来再吃,天凉,放得住。”
李慕洲心头一热,把油纸包揣在怀里,摸了摸苏草儿的头便出了门。
张大成看着李慕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高高的颧骨一耸,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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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门码头。
一艘乌蓬尖底腰船正在等着,李慕洲出示了腰牌上了船后,船夫便拔篙升帆,小船顺着夜风悠悠的沿着运河向北驶去。
为了防止自己再次落水,李慕洲在船舱中找了个安全的位置坐下,靠着乌蓬内里美滋滋的打开了两个油纸包,扯下鸡腿,猛地咬了一口,脂肪和肉混合在一起的满足感差点让他哭了出来。
等吃到第二个鸡腿的时候,李慕洲感觉有些不对劲,水声怎么弱了?
他掀开防风的布帘,探出半个身子朝外看去,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船头一盏气死风灯发着幽暗的黄光。
两个船夫正坐在船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怎么不走了?”
“到了。”
“到了?”
李慕洲有点懵,这趟从武林门坐船过京杭运河经东苕溪,在递铺换马,到孝丰怎么也得一天一夜的功夫,这么快就到了?
一个鸡腿我吃了一晚上?
“嗯,你到了。”
船夫闷闷的回了句,把烟袋绕在烟杆上插进腰间,抄起一只短浆猛地朝一辆茫然的李慕洲打去。
李慕洲噗通一声就倒在了船板上,一个念头在他失去意识前一闪而过:
“吃顿饱饭,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