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二刘反目大战起

建安十七年（212）年底，葭萌城内刘备的行辕中，只见两名武将被五花大绑，他们面如死灰，似乎已经预知了自己接下来的悲惨命运。

此二人便是刘璋麾下白水关守将杨怀和高沛，这次刘备采纳了庞统的中策，诈称荆州有急，需班师回救，并做出收拾部队离开的假象。二将闻言大喜，以为即将送走心腹大患，于是便来相送，结果却踏进了鬼门关。

白水关在葭萌城以北，如果南下进攻成都的话，白水关守军便是巨大的隐患，不得不先作打算。如今与刘璋反目的心意已决，由不得刘备心怀半分慈念，随着他一声令下，杨怀、高沛二将便被推出斩首。

随着主将被杀，白水关守军群龙无首，而刘备又扣押了他们的家眷作为人质，众将士无奈只好归降，这下刘备便免去了后顾之忧。

听说刘备已经动手，成都城内的刘璋焦急万分，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刘备竟会翻脸无情，而众臣的劝谏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如今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形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却没有相关预案。

正在刘璋无可奈何之时，益州从事郑度献上一计，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郑度说：“左将军孤军远征，兵不满万，百姓亦未归附，全靠临时征调民间粮草支撑，因此严重缺乏物资。目前上上之策便是把巴西、梓潼两地的百姓全部迁往涪水以西，把当地田亩、仓库里的粮草全部烧掉，然后筑起高垒，深挖壕沟并以逸待劳。无论对方如何挑战，我们都坚守不出，如此时间一久，敌军自然断粮，不出百日便会自行退走。届时我军大举出击，刘备必为我所擒。”

这一计策其实并没有多么高深，概括来讲就是坚壁清野，但这对孤悬在外的刘备来说却是威胁最大的。

当初刘备入蜀时兵力就已经不少，在得到刘璋资助后总兵力则多达三万余人，郑度所言“兵不满万”并不属实，然而这反倒成了刘备的麻烦。

如今成都方面的供给必然已经断绝，单靠就地征粮的话很难填补这个缺口，更别说对方坚壁清野了，因此郑度之策确实精准地瞄准了刘备最大的软肋。

正因为如此，消息一传来，刘备便感到异常愤恨。

无奈之下，他询问法正该如何应对，没想到法正却说：“刘璋最终不会采纳郑度的计策，将军不必担忧。”

法正对刘璋的判断果然精准，他最终拒绝了郑度的建议，而给出的理由竟是：

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三国志·法正传》）

战争是残酷的，为避免人口和物资为敌人所掠夺，将百姓迁至后方是那个时代的常规做法。在危急时刻不先想着趋利避害，反而拘泥于旁枝末节，这不是仁义而是迂腐。

据《华阳国志》记载，郑度便是广汉郡人，很可能出自新都县的大姓郑氏，而刘备与刘璋交战的主战场就在广汉郡。可以说，为了让刘璋取得最后的胜利，郑度不惜牺牲自己家乡的利益。而他故意将刘备的部队说少，就是为了坚定刘璋的抵抗信心。

连郑度都能下这个决心，刘璋还有何可顾忌的呢？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刘璋这优柔寡断的一面或许确实令他难以在这个乱世中生存，但同时也是他可以争取到益州本土势力支持的原因。

刘璋继位后，刘焉时期大肆压制益州本土势力的政策已经逐渐减少，而赵韪之乱后东州士侵凌益州人的行为也逐渐被杜绝。因此，在大部分益州人看来，刘璋统治益州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这便是在刘备与刘彰的战争期间益州人的抵抗反而远比东州士激烈的原因。

最终刘璋还是没有采纳郑度之言，而是将其罢免，刘备的危机就这么解除了。

建安十八年（213），刘备大军继续南下，以黄忠、卓膺为先锋大举进攻涪县，很快将这座防备空虚的城池占领。

刘璋闻讯命刘璝、泠苞、张任、邓贤等前来阻击，但皆为刘备所败，诸将随后退守绵竹。

涪县城中的刘备正志得意满，这是他在成功收编白水关守军后取得的又一场重大胜利，在他看来刘璋军不堪一击，成都似已门户大开，自己全据巴蜀指日可待。

想着《隆中对》中跨有荆益的目标即将实现，自己多年的奋斗终于要开花结果了，年过五旬的刘备异常欣喜，于是便开始大摆庆功宴。

宴会上，刘备对身边的庞统说：“今日之会，可真令人愉悦啊。”

没想到庞统却没有阿谀奉承，反而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伐人之国而以此为欢，那我们便不是仁义之师了。”

喝得酩酊大醉的刘备见庞统如此扫兴，于是勃然大怒道：“武王伐纣时照样载歌载舞，他们难道不是仁义之师吗？既然你如此出言不当，那就赶快离席吧。”

结果庞统也没再多说，便拱手告退了。

这话刚一说出口，刘备就有点后悔了，自己怎么成了不纳忠言的昏聩之主？于是立刻将庞统请了回来。

庞统回来后仍然闭口不言，只是自顾自地吃喝。刘备见气氛有点尴尬，便主动打破了沉默，问道：“刚才的谈话，究竟是谁对谁错呢？”

庞统回答：“君臣皆有错。”刘备闻言大笑，随后宴会在欢乐的气氛下继续进行着。

然而问题却并没有解决，此时的刘备虽然展现出了他宽厚大度的一面，但庞统的劝谏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所谓“以伐人之国为欢则不仁”云云都是说辞，庞统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是现在不是欢饮的时候，乘胜追击才是大事，想全取益州仍任重道远。

当初曹操是怎么败于赤壁的？抛去水土不服，无非两点，一是骄傲轻敌，二是贻误战机，这两点现在刘备都占了。若非刘璋过于软弱且益州内部不稳，他的结局不一定会比那时的曹操好。

要知道兵贵神速，这是进取益州最重要的一点，否则等曹操将关中和凉州平定后介入益州之争，形势就将变得极为严峻，而这正是后来真实发生的事。

刘备在这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没有抓住战机反而大摆宴席，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这种心态很快就带来了恶果，虽然绵竹守将李严和费观未加抵抗就轻易投降了，但紧接着，刘备就遇到了入川征途中最难啃的骨头。

作为成都北面的门户，雒县是刘璋的最后一道防线，倘若雒县失守，成都将完全暴露在刘备大军的面前。

有了之前的惨痛经历，刘璋接受了教训，他已经明白东州士是不可靠的，于是便派儿子刘循主持雒县防务。

在雒县之战初期，刘备尚有一定优势。当时张任在绵竹失守后又撤到雒县，如今退无可退，便主动出击，在城北雁桥（今四川广汉市鸭子河上某处）与刘备大军相遇。

一番激战后，张任兵败被擒。刘备本想招降这位忠勇之将，却被严词拒绝，最终刘备无奈，只好下令将其斩首。

自张任战败后，刘循便清楚己方在野战中绝不是刘备那百战精兵的对手，唯有固守坚城才有一线生机，而雒县从此便成了刘备的噩梦。

为了尽快解决战斗，刘备多次下令攻城，却丝毫没有进展。

这下刘备终于明白过来，刘璋并非那么不堪一击，自己虽然在野战中优势明显，但攻克坚城仍是一件困难的事。之前能够轻松拿下涪县是因为当地空虚，而攻克绵竹则是因为守将主动投诚。如今雒县守军死战不降，刘备就开始头疼了。

没过多久，刘备又遭到一次重大打击。在一次攻城作战中，庞统亲临前线进行指挥，不幸被一支流矢命中，很快不治身亡，年仅三十六岁。

这闻名荆楚的智谋之士是刘备的宝贵财富，他的死给本就人才匮乏的刘备集团造成了重大损失。

望着庞统的尸身，刘备黯然垂泪，不知此时他会不会想起不久前涪县酒宴上庞统的话呢？若是再快一点，或许刘璋便不会有在雒县组织防务的时间，而庞统也就不会英年早逝了。

然而坏消息还不止这一个，因为刘备的后方也要出问题了。

见刘备大军被阻于雒县城下，刘璋又重新看到了希望，于是他作出了新的战略部署，而这险些让刘备死无葬身之地。

刘备主力南下进攻成都后，留下霍峻驻守葭萌城，由于此地位于后方，刘备只给霍峻留下几百士卒。

葭萌城空虚的情况首先为张鲁所知，他命杨帛以共同守城为由赚开城门，其实是想兵不血刃夺得这一蜀道上的军事重镇。

结果这一伎俩根本瞒不过霍峻，他当即回绝了杨帛的无理要求。

很快，刘璋也发现了刘备这一弱点，于是命扶禁、向存等率一万余人进行大范围迂回，沿着阆水进兵葭萌城。

此时的形势急转直下，对刘备来说已经万分凶险，前方进攻雒县难有进展，后方又危在旦夕，一旦葭萌城失守，刘备将遭遇两面夹击，有全军覆没之危。

这下刘备是真的急了，他一方面敦促手下继续对雒县加强攻势，另一方面立刻派人前往江陵请求后方支援。

虽然留守荆州的诸葛亮、张飞和赵云闻讯后第一时间发兵西进，但两地毕竟相隔太远，而远水不解近渴，这支援兵无法解除眼前的危机。

此时的局面便是与时间赛跑，是刘备先攻克雒县还是刘璋先攻克葭萌城，哪一方先得手便会令对方万劫不复，而从表面来看，刘璋无疑是占据优势的一方。

然而现实却令人大跌眼镜，霍峻在葭萌城创造了一个军事奇迹。

霍峻是南郡枝江人，在刘表死后归顺刘备，虽然之前名声不显，但这次葭萌之战却让他一战成名。

面对自己二十倍以上的敌军的围攻，霍峻竟然坚守了几乎一年之久。而且他还趁对方不备出城袭击，将向存斩杀，直到最后，刘璋这支部队都没能攻克葭萌城。

霍峻的坚守意义极为重大，他成功为刘备争取了时间，可以说，夺取益州一战，将霍峻列为首功也不为过。

战后，为了嘉奖霍峻的功勋，刘备将广汉郡北部单独分出一个梓潼郡，以霍峻为梓潼太守。只可惜他仅仅为官三年就病逝于任上，年仅四十岁。

由于霍峻的奋战，刘备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建安十九年（214）夏，刘备在经过了近一年的苦战后终于攻克了雒县。

如今成都以北已经无险可守，荆州方向的援军也即将抵达，但刘备若想取得最终的胜利，仍需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