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刘备入川收人心
涪县的宴会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着,两军将士已经欢聚了近百日,然而这样的景象有些人看在眼里却急在心里。
这个人就是张松,此时此刻他是内心最紧张的人,毕竟他是背叛刘璋的主谋,事情拖得久了难免夜长梦多。
于是张松便让法正暗中前来通知刘备,表示动手的时机已到,可刘备却丝毫不为所动。
另一个着急的人则是庞统。这次刘备入蜀时文武臣僚如关羽、诸葛亮等都留守荆州,跟在他身边的人才并不多,而庞统则是其中最突出的一个。
作为荆州名士,庞统很早就有了极大的名气,而他本人也眼界极高。当初刘备让庞统做耒阳县令,他看不上这个小官,最后因消极怠工而被免职。结果鲁肃听说此事后专门来信向刘备说明让庞统做县令是屈才,而诸葛亮也持同样的看法。
这下刘备开始对庞统此人感到有些兴趣了,于是便召见他做了一番深谈,结果庞统的才学见识深深打动了刘备,最后被任命为治中从事,作为州长官的机要秘书,可见刘备对他相当器重。
据《三国志·庞统传》记载,刘备对庞统“亲待亚于诸葛亮”,而二人的职务也同样是军师中郎将,可见信任程度之深。此番入蜀便由庞统跟随,担任刘备的首席谋士。
在刘备帐下,庞统虽然和诸葛亮并驾齐驱,二人在荆州又有卧龙与凤雏之称,看似不分高下,但其实他们属于不同类型的人才。
庞统最为擅长的就是谋划,陈寿在《三国志·庞统传》的结尾处评价他与荀彧类似,是很有道理的。
当初张松和法正暗中邀刘备去取益州,面对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刘备却一时没能下定决心,而正是庞统的一席话说服了他。庞统劝道:“荆州荒凉残破,人才出走殆尽,而且东有孙权,北有曹操,若想成就鼎足之势,恐难实现。如今益州富庶,可凭此成就大事。”
庞统主要表达了两个意思,其一是荆州经过多年战乱已经残破不堪,再加上大量人才投靠曹操,不足以凭此和曹孙两家抗衡;其二则是益州恰好能弥补这一缺陷。
不过,当时刘备尚未下定决心推翻自己一直以来忠厚长者的人设,表示自己多年来的立足之本就是任何事都和曹操对着干,因此不愿为了益州失信于天下。
庞统一听就明白了,还是心理包袱过重,于是又劝道:“现在是讲究变通、权谋的时代,过于拘泥无法成就大事,兼并弱小早在春秋五霸的时候就是常态了。将对方的国土夺取后用心治理,推行仁政,以此回报天下,等大局稳定之后再厚待原主,又有什么违背信义的呢?”刘备这才被说服。
庞统对于时局有着清醒的认识,荆州可以作为扩张的前沿基地,但却无法作为支持长期军事行动的大本营,夺取益州已经势在必行。等到涪县大会时,庞统发现刘备似乎又想要打退堂鼓,他明白自己必须尽快站出来了。
于是庞统献策道:“乘今天会面之机,可突然袭击将刘璋擒获,这样将军不需劳师动众即可将益州收入囊中。”
刘备却说:“我刚入别国,恩德威信尚未建立,这种事是不能做的。”
此时刘备的心态比当初赤壁之战前已经有了一定的变化,当时刘琮已经降曹,刘备率军南撤经过襄阳时,诸葛亮劝刘备立即发动进攻,如此荆州可得,但刘备却表示他不忍为此事。
当然这只是一个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曹军侵略如火,刘备担心可能根本来不及攻打襄阳,但至少他还是做了些表面功夫的。而这次刘备拒绝的理由已经变了,他并不反对行此背信弃义之事,只是因为初来乍到,未得人心,所以才有所顾虑,就算搞一次鸿门宴,成功擒获刘璋,但控制整个益州仍是一件难事,这种心态和当初已经有很大不同了。
平心而论,刘璋对刘备仁至义尽,给他的待遇是极佳的。自率军入蜀以来,刘备一路上宾至如归,虽然刘璋对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但那也是人之常情。此时的刘备已经抛去了心理压力,他没有在此时采纳庞统之策,只觉得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这才是真正的刘备,他的本质始终是一个乱世枭雄,若刘备真的那么敦厚,他是绝对活不长的。
一直以来刘备确实名声甚佳,早年间他任平原国相时期大行仁政,乐善好施,又宽待下属,连刺客都不忍行刺,后来在荆州携民渡江的义举更是为他积累了大量的政治信誉。
但同时我们应该注意到,刘备这种好的一面主要为社会中下层所广泛认可,而在上层中并不能完全吃得开。
虽然刘璋这般略显天真之人会对刘备倍加信任,但绝大多数人对刘备是否真是忠厚之人还是持怀疑态度的。据《英雄记》记载,当初刘备在徐州时,吕布手下诸将劝吕布说刘备“反覆难养”,因此要尽早图谋。
彼时还是建安初年,在大多数人印象里刘备还是那个义救孔融的君子,但他的本质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后来,刘备在寄寓荆州时期,刘表虽然表面上对其信任有加,但实际上却加以防备。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当时刘表是“疑其心,阴御之”,这是因为刘表清楚,刘备其实和他是同一类人。
下一个看透了刘备的人是周瑜,据《江表传》记载,在他临终前给孙权的上书中提到“刘备寄寓,有似养虎”,可见周瑜对他的忌惮。
如果只有一个人作出这样的论断,那确实可能是误判,但有这么多人看透了刘备的本质,那就绝不是偶然了。而且从后续发展来看,他们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其实这些都是乱世中的生存法则,虽然不值得称道,但也不必指摘。
此后刘备的发展也确实如他们所料,无论是夺取益州、拒还荆州还是擅自称王称帝,这些事都是水到渠成的,刘备在合适的时机势必会抛去仁义的外衣,至于权衡的标准则全看利益得失。
那么涪县大会这个时间点是否合适呢?笔者认为是合适的,庞统的计划完全值得一试。
刘备积累了那么多年的好形象只能蒙蔽底层人,而上层人物大多还是能识破其真面目的,虽然刘璋尚被蒙在鼓里,但他治理益州近二十年,也经历过一些大风大浪,并不完全是昏庸无能之主,日子久了,他自然会看清刘备的为人。
虽然刘备的设想很好,他希望先在益州收买人心后再动手,但这却很难实现。
当初在刘表手下时他就是这么暴露的。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当时“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这才引起了刘表的猜忌,如今他在刘璋的地盘上故伎重演,难道就不会引起刘璋的警觉吗?而且刘璋手下有不少人都给刘备做了内应,双方难免要暗中传递消息,这样的事拖得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从事后看来,这就是事实。
与其到时再和刘璋决裂,还不如趁其不备先下手为强,一旦将刘璋控制下来,他手下的势力大概率会土崩瓦解。
东州士中大部分人已经与刘璋离心离德,从庞羲、法正、孟达等人的表现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一点。
益州人虽然大多反对引刘备入蜀,但在主君为人所制的情况下,也只能被迫接受这个现实,一方面是投鼠忌器,另一方面他们绝大多数人在当地有家有业,没有必要为虚名舍弃这一切。
当初刘备在拒绝进攻襄阳时就吃过一次亏了,当时刘琮已经不得人心,据《三国志·先主传》记载,“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先主”,如果刘备动手,襄阳城内很可能是不缺内应的,刘备已经白白错过了一次机会,而这回他仍在犹豫。
退一步说,即便当时未能成功又怎样呢?其结果无论如何也不会比后来当阳大败更糟糕了。
而这次也是一样,即使让刘璋逃脱,双方当时就在涪县兵戎相见,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后来二刘反目后,刘备一样要对涪县、绵竹和雒县等几个要地逐步攻略,而此时动手相当于已经攻下了涪县,这样不是事半功倍吗?
总之,刘备入蜀苦战了近三年,其本人是负有一定责任的。
回到此时,刘备终究还是没能采纳庞统之策,双方暂时维持了和谐友好的气氛,之后刘璋推刘备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刘备则推刘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
涪县大会结束后,刘璋带兵回了成都,而刘备则按原先的约定北上,准备征讨张鲁。为此,刘璋不仅给刘备补充了军队,又赠送大量军械辎重,表现出了满满的诚意,而刘备一到葭萌关就开始收买人心,消极怠工。
就这么耗了近一年,等到建安十七年(212)冬,曹操率大军南下征讨孙权,刘备便借此事联系刘璋说:“如今东吴危急,我们两方本互为唇齿,关羽也在青泥为乐进所牵制,若不相救形势必危,而张鲁则不足为虑。”此外还要求刘璋继续增兵万人并索取大量财货。
此举令刘璋萌生了怀疑,一年的时间刘备不光毫无动静,如今却继续要兵要钱,而且还是为了东吴之事,这不是摆明把自己当成冤桶吗?刘璋当时尚未做好和刘备反目的准备,只好勉强答应,不过其中打了折扣,仅给了四千兵马,刘备索要的财物也只给了一半。
听说刘备要走,张松这边更是坐不住了。当初在涪县大会时劝刘备动手他就毫无反应,现在竟然一走了之,自己长期的筹划岂不白费了吗?于是张松立刻提笔给刘备写了一封信,询问为何在大事可期之际反要离开。
不巧的是,此事为张松的兄长张肃所知,他担心弟弟的叛逆之举祸及自己,于是向刘璋检举。
这下刘璋终于明白过来了,便再也不抱有幻想,先是杀掉张松,随后下令各关隘将领的文书都不准再送达刘备处,双方彻底反目。
如今双方开战已成定局,前次错过机会后,庞统虽觉可惜,但眼下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于是他再次出来劝说,并献上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暗中挑选精兵,昼夜兼程急行,抄小道奇袭成都;中策——设计擒拿刘璋白水关守将杨怀、高沛,兼并其军,随后南下攻打成都;下策——退回白帝城,联络荆州兵马,然后步步为营攻取益州。
其中上策最激进,虽然风险大,但收益也大,一旦成功便可在最短时间内夺取益州。毕竟此时阴谋刚刚暴露,刘璋尚未做好准备,偷袭是有一定胜算的。
而下策虽然保守,也最没效率,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却是最能保住刘备信誉的一个策略。刘备集团可以声称是刘璋过河拆桥,要将他们赶出益州,自己才被迫反击。虽然这是歪曲事实,但在外界看来确实很像是刘璋将刘备驱赶到了白帝城。
如果刘备选择上策,可以说是有益无害,最差的结果无非是重新回到步步为营发动进攻的路线上来;若选择下策,虽然势必会用时缓慢,但毕竟可以保住多年来仁义君子的人设不会崩塌。
可惜的是,刘备偏偏选择了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