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月后】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竟是如此匆忙，苏芜沁抬起头，一片雪正巧落在她的额上，轻轻盈盈，冰冰凉凉。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这里并无山路，只是宫殿重重，君归何处，她又归何处？
雪越落越大，苏芜沁转身要走，却瞧见立在廊下的一人。
正是夏迎春。
“嘻，这可不是钟姑娘么？怎的站在雪里？”
苏芜沁淡声道：“赏景。”
“还真是好兴致呢……我倒是忘了钟姑娘速来都我行我素……”
夏迎春面上流出几分讥笑。
“两个月前，钟姑娘为了保命，将受伤的齐王弃于荒野，连这等事都能做得出来……”
夏迎春斜睨着她：“站在雪地里淋个把时辰也算不上稀奇。”
“为求保命将齐王丢弃在荒野？”苏芜沁不可置信地重复一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胡说，那日我孤身犯险……”
苏芜沁忽然住了嘴，即使她将前因后果说得情真意切又如何……田辟疆不信她，仅仅这一条便够了。
“迎春还要去见齐王，并无空闲听钟姑娘说故事。”
苏芜沁拍掉肩头的积雪，望着夏迎春婀娜摇曳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从前的钟无艳便十分羡慕她，好看的姿容，芊芊十指，巧笑倩兮，最好的年纪遇上了最爱自己的心上人……
苏芜沁又仰头眯着眼看一眼漫天飞坠的大雪。重生能再活一次固然是天赐的良缘，可若是再经历一遍那些想想都觉得骨头生疼的从前……
苏芜沁宁愿死去也不愿再来一次。
远处雾霭沉沉，只怕这场雪会越落越大。
果然夜里降下来一场狂风暴雪，苏芜沁将窗户支开一点，又探出一点头，望着窗外倾城的大雪。
这一望，却望见院落里那株老树下站着一道人影，头上肩上都落了厚厚的积雪，却仍然笔直地立在原处。
她撑了一把伞，走进些才看清立在雪中的人。
竟然是沈朝夕。
赵国质子，相传赵国信奉神鬼，精通巫术，而沈朝夕本就生得阴沉，故而从前鲜少与苏芜沁往来……
只是，他为何站在她的殿前？
冰雪都要冻住他的眉角，他也不曾抬一下眼。
苏芜沁张了张口，几度欲言又止。
沈朝夕听到脚步声，只是懒散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垂下眼眸，便仿佛没看见她那般。
“你为何独自站在大雪里？”
他仍是眉眼未动，语调却增了几分戏谑。
“在看一出戏……”
“戏？”苏芜沁蹙眉，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他当真是个怪人。
苏芜沁转过头仔细看了沈朝夕一眼，不晓得他在雪中站了多久，整张脸灰败无色，只剩那一双黑沉沉的眼有几分生机。
“钟姑娘不觉得它像一座幽冥地狱吗？人人对它心生向往，却不晓得这里处处都是诱人的妖魔，又有多少人能在这守住本心。”
他终于动了一下，却直直瞧着苏芜沁，那双眼黑的如一汪死水。
“钟姑娘，风雪太大，还是赶紧进屋罢。”
【转眼春来】
听说桃林的桃花开了，落英缤纷很是瑰丽。
苏芜沁算这日子，也垮了一只竹篮，过来一边赏景，一边捡落下的花瓣。
“啊！！”
一道尖叫声突兀地响起，夏迎春皱着眉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钟姑娘委实吓了迎春一跳，你面上这块红斑，看的人后颈发凉。”
她声音并不大，却分外清脆，引来一旁几个宫女注目，纷纷对着苏芜沁的面容指指点点起来。
宫女甲：“我听人说天生异象，要么前世是个恶人，要么这辈子是个克星。”
宫女乙有些惶恐：“克星？那岂不是扫把星？王上怎的能将这种祸头子养在宫中。”
宫女丙：“嘁，听说是救过王上性命，故而才养在宫中，可惜生得丑陋，网上都对她……没有兴致，呵呵。”
宫女丁：“那块红斑真是骇人，不行，我要走了，免得夜里做噩梦……”
夏迎春嗤笑了一下，眼神透着轻傲，强调散漫。
“钟姑娘可不要听这些奴才的风言风语。”
苏芜沁回笑。
“狗咬了我一口，我还要要回去么？我自然不会因着这些小事伤神的。”
“你……”夏迎春脸色顿变。
苏芜沁挑眉：“我说的在理不在理？”
夏迎春涨红了脸道：“你这不是咬又是什么？”
“你若承认自己是狗，我便承认自己咬了一只狗，这个又无妨。”
夏迎春充满敌意的目光如利剑一般锐利，仿佛要将苏芜沁斩成无数片。
“钟无艳！你这个丑妇，当真是丑人多作怪！若不是你……齐王……”
她忽而一改怒颜，反而顾盼生姿地笑了起来。
“我真是糊涂，都忘了要告诉钟姐姐一件喜事，齐王说下个月要封我做王妃了呢。”
夏迎春眼中尽是得意之色。
夏迎春封做王妃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之后她还会与田辟疆有一个孩子，再然后田辟疆会为她挑断钟无艳的手足筋脉……
见苏芜沁不答话，夏迎春笑的愈发灿烂。
“呵，我早说过你会后悔的，如今怕是悔时已晚。”
“无艳不明白夏姑娘口中的后悔是指何事……只是还需三十个日夜夏姑娘才能登上王妃之坐，当真夜长梦多，还请夏姑娘珍重，莫要行差踏错，否则那才真正叫做悔不当初。”
“好一个嘴利的小贱人。”夏迎春白了脸。
她扬手就要给苏芜沁一掌。
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怎会是苏芜沁的对手，在她手未落下时，苏芜沁已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死去的孩儿讨回来的……
“啪！”又是一声脆响。
这一巴掌是替从前的自己讨回来的……
“你……”夏迎春捂脸哭泣，“今日之仇，他日我定让你双倍奉还。”
“无艳在此恭候。”
夏迎春哭着跑走了，原先对苏芜沁冷嘲热讽的几个宫女也噤了声。苏芜沁泰然自若地蹲下身去捡飘落的桃花瓣……
直到一双金线绣上飞龙的曲子踏着遍地的花瓣，一步一步，停在苏芜沁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