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法殇与疯癫
小怡园，静养之地，收容着重伤者、重病者、癔症患者。
但有别于普通的医馆，这里只收容为宗门出过力气的有功之人。
药物由宗门免费提供，而照料的职责，就落在了杂役们的肩上。
“哕……哕……”
小柳扶着墙，几乎把肚子里的餐食吐得一干二净。
方才目睹的情景令他万分惊恐，然而，一扭头，他却瞧见了更为骇人的一幕。
那个“人”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脚下，用双手抓起呕吐物，大口大口吞咽，还在每一下咀嚼之间发出“好吃，真好吃。”的感叹。
“啊！”小柳只觉头皮发麻，惊呼一声，赶忙撒开双腿就往浮桥跑去。
在凤莱堂干杂活的时候，他何时看见这般诡异的情形，
但跑了几步，却被一名同样身穿杂役冬衣的壮汉拦住，“啧，新来的就是怂，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壮汉一个大耳光，震得小柳耳鸣不已。
“怎么的，想回凤莱堂不成？行啊，你自己算算账，在小怡园领月钱，除了铜钱之外，灵砂也比凤莱堂给的多出来七十份。
还有，从凤莱堂到小怡园的路可不近，我们没有筑基修为，这飞舟一来一回，烧的是灵石，你要回去的话，哼，把路费结了。”
“弟子穿梭于各峰不都是免费的么？怎么上你们这来……还……还得结路费？谁定的规矩……”
“肏！你小子还他娘的，想赖账是吧？讨打！”
壮汉勃然大怒，一连串的老拳劈头盖脸就往小柳的身上招呼。
而那个已经饱餐了一顿呕吐物的“人”，却拍手狂笑，躲在墙角旁观。
“不回，不回了！”小柳忍着剧痛嘶喊出来，“不回去，我要挣资粮……我要挣灵砂，我要……修行……”
“哼，修行？哈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
壮汉被这新来的杂役逗乐，气喘吁吁扶腰大笑，
“行，有种，有种！起来。”
明明刚挨了几拳，此刻却又看见壮汉递过来的大手，小柳着实茫然。
将这小个子拉起来之后，壮汉指了指松树后边的一排陋舍，“拿着铺盖卷，上那边找个空床下榻，然后把脸洗干净，来病房。
你小子既然有种，嗯，老子服你。
不过嘛，想挣这份钱，可没那么容易，小怡园的脏活累活，比凤莱堂要辛苦多了。你若能在这地方熬下来三天，嘿嘿，嘿嘿嘿嘿嘿……老子就给你赔不是，去吧，过会儿，上病房来找我！”
小柳吐掉嘴里的血，看着壮汉离去的背影，既委屈又惊骇……
墙角里那个“人”始终开怀大笑，目睹了这场完整的小闹剧。
小柳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癫狂，为何见着了呕吐物就像看见了美味佳肴，也更不明白，他的腿是如何丢失的。
在背着行囊前去寮房的时候，半截人以手掌撑地，灵活地跟在小柳背后。
他扒着窗户窥视小柳挑选了床榻，扒着窗户窥视小柳放下了被褥和随身之物，再跟随着小柳，进入小怡园病房。
推开大门的刹那，不适再次袭来，小柳禁不住双手捂胸，强行将胃里的翻腾压了下去。
病房的惨状更甚于他先前在庭院里看到的一切……
迅速的一眼环视，已经让小柳真真切切认识清楚，这小怡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认识清楚了，为何这个鬼地方难以募来杂役，为何工钱会比凤莱堂给的高……
病房里躺着的，几乎没有四肢健全之人。
聋、哑、盲者也不在少数。
小柳见过兵乱，显然，他眼前的这些病号，并非在厮杀搏斗中被兵器致残。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身上不存在刀疤或是箭矢穿刺的伤痕。
正如那失去了双腿的半截傻子，他的大腿，仿佛硬生生被拧走了一般。
断裂之处，就像熟肉脱骨。
小柳甚至能够看到那人完整的关节形状。
“这些人……究竟是……”
“法殇嘛，你没见过还是怎么着？嗤，大惊小怪。
他们这些人，嘿嘿嘿，虽然修行，但命不好，只能学学剑，或者舞枪弄棒，要么就是修了个气血蛮力，善于搬山探穴。
你看到的病患要么是从矿里救回来的，要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要么，是在猎妖队带回来的。
除了那几个被咬伤被砍伤的之外，这里头的大半，在遇着了危险的时候，选择了献上血肉强行施法，拼死一搏。
命是留住了，但你也看到了，谁也无力保证自己施法的时候献上了什么器官。”
“法殇……”小柳浑身一震，顿觉凉意从脚底直往天灵盖拱，“难怪那日姜师兄再三叮咛我们，绝不要轻易结印……没有法力，强行施法……这代价……我可承受不起。”
“来小怡园当杂役，往后就得天天伺候他们，喏，这一堆是身体残缺的，你再瞧，那一堆，虽然身上没有残障，但他们更是糟糕，永远不会再醒过来喽。”
壮汉指向病房一角的几张床榻，小柳顺着他的手臂望去，忽然面色一凝，“他？前些日子被宋师兄救回来的散修？”
“嗯，没错没错，那个是你们凤莱堂送过来的，旁边那几个，是咱们挽云宗的弟子，同样被魔修夺了魂魄，只剩一副躯壳。
不过，这几位与尸体无异的，照顾起来倒不麻烦，每日稍微灌些药食下肚，再给他们清洗干净便溺即可。
最棘手的，是那几个捆起来的，识海破损，但身上还留了法力。
这些家伙就跟疯子似的，痴痴傻傻，行为无常。要是他们冷不丁拿什么法术给你来一下，哼，咱们做杂役的，这凡人身躯就跟纸片似的，咔嚓一下就碎了。”
“如此危险？那为何一定要留他们在小怡园静养……”
“啊？你小子也太薄情寡义了吧？这帮家伙，别看他们如今画着圈、流着哈喇子，身上可都带着战功呢，这么大的宗门，若是不搞一处静养的庭院出来，岂不是要被世人笑话死？
嘿嘿嘿，况且，真出什么意外的话，也就是咱们这些个臭杂役倒霉罢了。
怎么样，新来的，呆在这地方挣资粮，你的胆量够么？”
小柳捏紧双拳，大口喘粗气，思忖了半晌，才吐出一个“够”字来。
而那跟了他一路的半截疯子，却没头没脑大笑起来，口中含糊嘟囔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傻子，傻子，又来一个送命的傻子！”
“滚，滚滚滚滚滚！”壮汉一听这话便来了气，随手抄起一只鞋子朝那疯子砸去，却被对方灵活躲过。
“傻子，你们全都是傻子！哈哈哈，大难临头了还不自知！
你们听不见，你们什么都听不见，只有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丧钟为你们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