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接引南斗
程时雄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渐渐散去的雾气,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不安。
前段时间,他跟随钱元达出去厮杀了一番,回来之后顺理成章地突破了炼气境界。
然而此刻,浑身的法力鼓荡,却派不上什么用场。
夜里这雾气一来,家里的法阵就启动了。
他很想去何希言院子把许元康他们几个也带回来。可是家人并不愿意让涉险出门。
现在雾气散了,程时雄的内心依然无法平静。他隐隐觉得某些事情正在失控,一股莫名的紧迫感笼罩着他。
这种焦虑不仅是对城内局势的担忧,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失落与不安。
作为书院中出身最好的学生,程时雄一直是众人眼中的大哥。
无论是见识还是身份,他都高人一等,然而自从真正拜入宗门,却没有那么特殊了。
许元康的天赋之高,甚至让一向眼高于顶的外公都为之震动。
那个后来加入的罗乾,起初显得有些难以融入,现在却用自己的方式与大家打成一片。
反倒是搬出书院之后,程时雄成了最尴尬的那一个。
王威璜家境贫寒,出来蹭饭也毫无顾虑;许元康和罗乾无牵无挂,修行生活自在洒脱。而程时雄,大部分时间依旧待在家中。
这并非因为他不愿孝顺父母,而是这样的生活方式让他在同门面前显得格外突兀。
最初加入虚危道时,程时雄的心态并不完全是为了修行,也并没有在宗门中看见什么未来。他不过是敬佩何希言,希望能得到一些指导。
然而当外界变故频发时,程时雄却不知所措。
“如果是师父的话,肯定已经行动起来,去寻找问题的根源了。许元康也肯定会出手,他现在越来越像师父那般果决。”
他站在门口,心中五味杂陈,不禁担忧起许元康他们的去向。
“二郎,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赶紧回来。”
母亲龚幸秀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依旧温柔,却带着一如既往的催促。
程时雄怔了怔,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焦虑再次涌上心头。
他攥了攥拳,眼神在门外徘徊片刻,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所在的方向,正欲退回屋内,突然,一道金光从远处冲散了云雾。
“这是外公的剑气!”
程时雄瞬间安定了下来,心中那股不安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激动。
他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出去。屋内,龚幸秀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让他跟着何先生修道是不是个好选择,这何先生可是真能折腾,连我爹的符宝都用上了。”
管家罗姑忍不住窃笑:
“二少爷这不听话的脾气,不还是随了你?当年你和老爷私奔,可是把峰主气得够呛。”
龚幸秀的脸微微泛红:
“别说这些了,劳你跟着二郎走一趟,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罗姑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
“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那丘崇谟居然能够把县衙的大阵给破坏了。他才炼气而已,不知道是当了哪个大人物的棋子。”
龚幸秀往门外望了望,忽然眉毛一挑,语气倒是轻松起来:
“小人物折腾,大人物也喜欢折腾。天天这么下棋来下棋去,不如学我,关起门来多睡觉,虞国早就太平了。“
在破庙内,许元康只是稍作休息,便恢复了全部的法力。
他感受到外面有三股强横的气息在激烈厮杀,还有一股潜藏起来的力量。
所以他没有急于出去,选择继续待在庙中静观其变。
闲暇无事,许元康便与张翁聊了起来。
张翁生前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却因为有人偷走了他贩卖的布匹上吊而死,这让他对小偷充满了厌恶。
张翁讲起了几日前的一件趣事:他吓唬了一个偷东西的贼,结果那贼被吓得不轻,竟决定金盆洗手,不再行窃,步入正轨。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贼为了表达感激,居然为张翁设了一个灵位,日日供奉。
“从那之后,老汉就感到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也能和那位树爷爷联系上了。”
张翁说这话时,神情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
许元康却没有笑,他听得出来,这并不仅仅是个有趣的故事。
许元康看了一眼旁边的张翁,从老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气息。
这气息与师父何希言的斧头狂章相似,又仿佛与拜师时那幅玄天上帝的挂画有某种相通之处。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更高层次的力量在张翁身上流转。
张翁的经历,让他想起了曾经在画本中看到的传闻:某地的将军死后,被人祭拜,最终成为守护一方的神灵。
但是虞国在立国之初,破山伐庙,取缔淫祀,诸多小神都从此沉寂了。
“神灵究竟是什么?”许元康不禁思索起来。
何希言曾告诉他,“人生于天地之间,禀二气之和,冠万物之首,居最灵之位。”
又说:“凡人生在胞胎之中,皆禀九天之气,凝精以自成人也。”
无论是先天之神,还是修士在破境无望时选择飞升为神,实际上都是回归本源。
因为人一生下来,所禀受的就是九天之气。
“这就是为何,哪怕是普通人,在修士眼中,某些特殊的魂魄,也有可能成为法器的材料。”
许元康低声自语,心中渐渐勾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人类的神魂肉体,本质上就是一种灵物,经过祭拜、供奉,甚至可以超脱凡俗,获得神异的力量。
他的父亲许宏就是因为有灵窍,被人盯上杀死做成了明咒宗的金身。
当然每当何希言讲到这方面话题时,许元康总会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的愤怒。
他深知师父的怒火源自何处。在许多修士的眼中,人不过是一种耗材罢了。
虞国强盛时,尚能维持表面上的克制,修士也得遵守律法。虞国甚至拥有专门针对修士的机构。
可随着国力衰弱,这些律法也只能在县城内发挥些许作用,如今连县城的安宁也不复存在。
奇怪的是,张翁生前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死后留在这里的残魂也早已七魄散尽,按理说不该有如此的力量。
可是张翁不仅能与城内的精怪沟通,还能通过那名小偷的供奉而增强力量。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神,应人的祈祷而诞生?玄天上帝顺应天命降世,难道也是因此而来。”
这种想法对于玄冥宗弟子来说未免有些不敬,可何希言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特别尊奉神明的人。
在他的教导之下,许元康的思维也十分的发散。
这三年的时间内,许元康看了许多关于玄天上帝的记载。
这位玄天上帝存在的历史并不久,在古代人们只知道尊奉北方玄武,不知玄天上帝。
七百年前,天下动荡不安,北方的诸胡肆虐,胡王甚至供奉邪魔以求力量。
有一个小国的太子放弃了继承王位的机会,专心修行。
他自称是北方玄武星宿转世,开辟宗派,要涤荡北方群魔。
并在功德圆满之日,白日飞升,被后来人尊奉为玄天上帝。
有趣的是,虞国立国之初,其实玄冥宗势力颇大,因为玄天上帝一直以披甲持剑的神将形象示人。
他的存在,曾让无数将士从中获得力量与信心。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特别是在诸胡归顺后,一切都开始变化。
虞国的朝廷将许多军中要务交给了胡人,甚至连一些曾被视为外道的魔修,也能光明正大地成为将军、统领一方。
玄冥宗的影响力与日俱减,内部分歧巨大,甚至分裂为了数道。
许元康回想起师父何希言的教诲:
“我们供奉神灵,非为叩拜虚名,而是敬其所行之道。神者,为道之显化;供奉,便是守道之誓。“
许元康低声自语:
“如果没有人再尊奉玄天上帝,是不是因为没有人需要曾经涤荡北方群魔的祖师。”
对于如今的虞国来说,最深的危机并不在外部,而是在内部。
虽然北方仍有数个军镇叛乱,南方也同样不安宁。
甚至外面那两股强烈的妖气,许元康陷入了困惑:究竟是北方的胡人更像是妖魔,还是现在的炼气修士更像妖魔?
突然,他仿佛有所明悟,叹息道:“众生业力使然,此世即为地狱。”
这话从许元康口中说出时,竟带着两种声调,一个是他平日的声音,一个却深沉得近乎可怖。
许元康只是摇了摇头,对这异常毫无察觉,依旧神情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张翁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不轻,一个激灵之下,猛然缩回了他附身的土偶中,再不敢探头出来。
感受到那两股强横的妖气突然消失,不久后一股磅礴的金行剑气从县衙方向升起。
许元康知道,是时候离开这破庙了。
他心中升起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迫切地需要回去验证。
一回到小院,他却看到凌乱的院中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时雄那圆润的身躯正跪在地上,双眼红肿,泪流满面,嘴里还不停低声哭诉:
“许师兄啊……罗师弟啊……你们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他的哭声里充满了悲痛和绝望,仿佛整个天地都失去了色彩。
程时雄继续自顾自地哭诉:
“可是你们走了,我该怎么办啊!你们走得这么突然,连个招呼都没打……”
许元康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嗯哼!”
程时雄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听到了幻觉一样。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许元康站在院门口,顿时一脸不可置信,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许……大师兄?你没死?”他声音颤抖,仿佛见了鬼。
许元康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我看起来像是死了?”
程时雄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结结巴巴道:
“我还以为外面打得那么激烈,你们都遇难了……我还真以为……唉,吓死我了!”
许元康忍不住笑了笑:“行了,别跪着哭了,咱们都活得好好的呢。”
额头上的眼睛看了看县衙的方向,感受到何希言的气息不断衰败,许元康又收敛了笑容:
“正好你现在也炼气了,帮我开坛做法,我们来助师父一臂之力。”
二人简单的摆了一个法坛,许元康念诵着玄冥宗的咒法,只是念到了一半,他突然改口:
“南斗主生,七星灿烂,太一垂象,万气朝元......”
程时雄摸了摸脑袋,有些不知所措:“这还是我们学的科仪吗,这祈请的也不是祖师爷啊,再说师父不是说祖师爷已经很少有回应了吗。”
就在咒法的尾音消散之际,一股浩瀚而绵延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穿越了无尽星空,直直落在许元康的身上。
这股力量温暖而柔和,没有金木水火土的分野,也没有阴阳的对立,它是最原始、最本真的生命之力,仿佛天地初开时那一抹最纯净的气息。
感受着南斗的力量,许元康睁开双眼,解释道:
“祖师在降世之前,本就是北方玄武的化身。我们虚危道的名字,就来自玄武七宿的虚危二宿。而玄武七宿,第一宿便是南斗。如今玄天上帝沉寂了多年,但南斗仍有人祭拜。我们可以借助南斗的力量,取巧行事。”
程时雄恍然大悟,点头道:
“原来如此,祖师的力量虽已衰退,但天象不灭,仍有可借之力。只是借来的是南斗生机啊,而非祖师的力量加护。”
许元康看着院中的香炉,若有所悟。
“当年玄天上帝以涤荡群魔立教,是因为北方诸胡肆虐,人们需要一位战无不胜的神将。可如今胡人、夏民、修士、妖魔,界限早已模糊。“
他想起城中那两股妖气,以及虞国现在的乱象。这让他明白,玄天上帝已无法应对这复杂的乱世。
“现在的虞国需要的是一位威摄万灵,剪伐魔精的荡魔祖师,而不是一位镇压北方的神将。“
南斗主宰生机,对凡人而言,不过是治愈创伤、驱除病痛。
许元康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因为何希言体内的玄珠,本身就来自九天,以南斗星力注入,必能化作玄冥道独特的法力。
只是以两名炼气修士的修为,即便借助玄冥宗的道法加持,按理说也不足以真正接引到南斗的力量。
然而许元康身为大能转世,在他名义的加持之下,是可以“借”的。
南斗主生,这股磅礴的生机纯粹而浩荡,许元康没有丝毫迟疑,他的目标很明确——将这股生机传递给何希言,助其在当前局势下获得新的力量。
它本身蕴含的伟力,远超许元康当下的承受能力。既然是借,就要付出代价。
许元康隐隐感知到了这一点,但事已至此,他没有退缩的余地。
一股沉重的压力迅速笼罩在他的身躯和神识之上,许元康顿时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被压在千钧之下,几近崩溃。
那股庞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像是要将他的身心彻底撕裂。
额头上的那只眼眼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控制。
紧接着,三只眼睛同时渗出血液,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
刺痛从眼中传来,仿佛整个头颅都在被这股力量撕扯。
许元康再也承受不住,身躯猛然一震,接着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那原本紧绷的精神顷刻间被压垮,他的气息瞬间萎靡下来,仿佛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
程时雄本来还喜笑颜开,看到许元康将南斗生机成功引动,全然不知即将发生的后果。
当许元康的身影猛然倒下时,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整个人一下愣住了,眼中透出无法置信的惊愕。
“元康!”
程时雄下意识地喃喃,喜悦瞬间化作惊慌,心中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