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农民的女儿（下）
对于一名贵族奴仆而言，打探消息，收集趣闻轶事，以供主人消遣，讨其欢心，简直是必修中的必修。
据奴仆所知，圣堂的大主教，那位把一生都奉献给神，不苟言笑，不近女色，整体板着张臭脸，人称“活木头”的忠诚信徒，竟然破天荒地收养一名女儿，一个出身于下贱家庭的贫民。
随着消息的逐渐扩散，闲暇的绅士小姐们开始猜测。
或许，大主教曾经有过一段不为人知，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但由于种种原因，可能是身份的差距，也可能是坎特伯雷的铁血心肠，以至于两人最终分手。
直至经过许多年，借由偶然的契机，他发现某个贫穷的女孩带着他当初送给爱人的定情信物。
一番询问之下，他终于确定，女孩就是她的亲生骨肉。
随后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坎特伯雷特地编了个理由，将女孩收为养女。
这很合理。
奴仆的主人这么认为。
所以奴仆也这么认为。
至于其他，比如女孩拥有预知能力，知道能够拔出石中剑的人选；比如女孩与魔鬼进行交易，获得了魔法能力；还比如女孩其实是一名妖精，能够创造奇迹，给王国带来繁荣之类的传闻，奴仆通通不信。
实在太离谱。
肯定是某些三流的故事家为了吸引眼球，编出来的谎话。
然而，他肤浅的想法却于今天被打破。
“我现在......大主教的确是我的父亲。”梅林还略有些不太习惯地称呼坎特伯雷为“父亲”。
她的记忆之中，父亲是一名身材矮小，常常弓着背，闷声闷气干活的农民。
可后来某天，一场火灾烧光了整个村庄，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不幸接踵而至，经过一系列的拐卖，她来到了首都，成为一个酗酒男人的女儿，痛苦地生活了两年。
直至遇上妖精。
梅林获得了救赎，但她并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反而觉得是一种责任。
正如她从奶奶那里得到的告诫：
“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
“等价交换，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也是你我的命运。”
故而，在她的理解中，自己承担着把“救赎”传递下去的责任。
她，梅林·安布罗尼斯，必须帮助那些和曾经的自己相似的人。
“嘿嘿，”奴仆搓搓手，干笑几声，向梅林提议，“尊贵的小姐，您要不要去尝尝新鲜的马卡龙糕，特别甜，您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小女孩环视周围依旧堆积如山的石块，不容拒绝道，“工作还没有完成。”
“这些都是粗糙汉的活计，您不需要......”
还没等他说完，梅林便再次使用魔法，操控岩石，一堆接着一堆往城堡下方送去，完全无视了奴仆的存在。
见此状况，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奴仆只好悻悻离开。
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位魔法师，一位高贵姓氏的拥有者，会甘愿同那些低贱的贫民待在一块呢？
贵族就应该高高在上！
否则，我岂不是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
时间匆匆流逝，太阳已然西斜，即将没入黑暗的地平线。
劳累的农民大喘几口气，用手捶打酸痛的部位。
他们今天的活计比往常要轻松许多。
全都多亏了那名小魔法师。
结束善后工作，农民们走到屋棚外排起队，长长的一列。
这是替新王干活的唯一福利。
早晚一顿免费的餐食。
几个壮汉排着队，正在闲聊，有一茬没一茬地对话。
“魔法啊，真是厉害，一天时间就把七八个人的工作都给干完了。要是那小女孩再多待几天，我们岂不是能提前完工，早些回去，跟家人团聚？”
“啧啧，省省吧，我刚才可听说了，人家是大主教的女儿，贵族中的贵族，来这里干活是因为跟其他小姐打赌输了，才不得不放下身段，和我们这些贫民待在一块。”
“还多待几天，想得倒挺美。”
“怎么，我就不能做做白日梦吗？”
“哼，愚蠢。”
“你说什么！”
“都别吵了，快看！”
“小魔法师怎么也跟我们一起排队？”
“怪了，贵族不是都在华丽的厅堂里头，坐在长桌前，点着烛光，向神明祈祷，优雅地进食吗？”
“难道......也是打赌？”
“有可能。”
······
“尊贵的安布罗尼斯小姐，作为一名淑女，您不应该在这里吃饭。”
掌管屋棚的年轻男人，正拿着颠勺，眉心紧蹙，对双手捧着碗盆，一脸期待的梅林劝说道：“您应当与城堡里的小姐和绅士们，在温暖的房屋内，在柔和的烛光照耀下，在举止得体的交流中共进晚餐，享受美味。”
“而不是坐到泥地上，像个......呃，像个拉碴农民那样粗鲁。”
“这不体面。”
小女孩不为所动，目视男人，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的母亲是农民，我的奶奶是农民，我奶奶的奶奶也是农民。”
“就算我现在被人收养，成为你口中的大人物，但我也丝毫不认为跟农民一起吃饭有什么难看”
“我是农民的女儿。”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还是。”
听闻梅林的回答，年轻男人微微一怔，露出茫然的表情。
作为一名游走于贵族当中的好手，他不是没遇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麻雀。
在他的认知中，这类人最是虚伪和做作。
普通贵族有的他们要有，普通贵族没有的他们也要有。
哪怕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他们也不会降低自己的生活标准，依旧大把花钱，广泛交际，维持那可怜巴巴的体面。
越没有什么就越炫耀什么。
这是年轻男人对“新”贵族的刻板印象，也是经验之谈。
只要摸准了这条脉络，定能把他们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兴许人家一高兴，就把某些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泄露出来。
然而，他面对倔强的梅林，这位新晋的大贵族，却只能呆立无语，不知如何应对。
“面包。”
小女孩伸出木质碗盆，打断了男人的思绪。
“我饿了。”
男人犹豫片刻，满脸无奈，看到梅林坚定的神色之后，他只好挥动起勺子，尽可能地把最可口的菜肴盛入其中。
哎，奇怪的小女孩。
他暗自叹道：
一点都不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