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鱼龙潜，和乐天

界水，自北向南流入，将界州府划分为东、西半城。

弥真仍是戴上了斗笠，等天色渐渐暗淡，便来到界水岸边的码头，依照秦定山私下告知自己的方法，在风雨连廊的桥头买上一条活鱼，挂到停靠的一条小舟舷边，对舟夫说：

“鱼儿上钩了。”

舟夫也不抬头，便执起竹竿，只说了一句：

“起来。”

小舟又细又长，分开江水，徐徐逆流而上，但见舟夫只是轻点竹竿，毫不费力。

弥真站在小舟船头，望着两边熟悉的街景不断向后退去，不禁暗想：

风雨连廊、界水码头，都是自己惯常熟悉的地方。可如果不是得到秦定山指点，哪里能猜到此处竟然藏着通往花街柳巷的秘密通道？

至于，弥真为什么不直接杀到点春楼。

当然是因为找不到点春楼的所在。

哪怕自己逼问再三，怎奈秦定山岂止是说不出来，就连自己把他脑中的念想搜刮得彻彻底底，也找不出点春楼的具体方位，只记得小船上，那一片模糊的江景飞逝……

一个销金窟，怎么会藏得如此深？

这也是弥真断定点春楼有重大问题的原因，而如果龙虎堂当真与点春楼存在密切联系，而点春楼又曾经为如迦女潜入界州府提供便利。那么，自己也许就能找到一个名正言顺打压龙虎堂的借口。

一个大义的借口——而非，为了私仇。

只有这样，才能调动起如今自己在界州最大的助力：阴阳二气门，以及巡天道。

弥真的衣袖在江风中轻轻飘扬。

小舟行得虽然缓慢，但随着半月西升，残阳暗遁，堪堪已行出十多里水路，界州城高大的城墙近在眼前。

弥真心里一惊：难道，点春楼在城外？

果然，只见舟夫徒手吹了一道哨子，两边响起绞盘声，本来已经关闭的水道闸门竟然徐徐打开。

没想到，在守城的冲骁卫中，竟然也有人与点春楼同流合污。

但弥真很快就释然了。毕竟连府丞、州官都吃过甜头，小小驻防军士，私下为点春楼行个方便又有何不可？

更加令弥真惊讶的事情，发生在后面。

小舟从城墙之下驶出的一瞬间，弥真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阵模糊，仿佛久睡的梦中骤然醒来时那种视野朦胧之感袭上心头。

如果不是因为弥真禅功深厚，这股迷障，已经让自己失去意识。

这就是秦定山这些客人都没能记住点春楼所在的原因？

弥真微微冷笑。

难怪，即使明知如迦女有问题，可冲骁卫迟迟未能将涉嫌串通妖魔的点春楼绳之于法的原因，今天终于厘清了。

不仅仅是因为有内鬼，更加因为，点春楼一直藏在迷雾之中，无人晓得其所在！

弥真望着舟夫的后背，故作闲暇，开口道：

“还要多久才能到？”

舟夫浑身一震，似乎从未想到，除了自己，竟然有人在这段水路上仍然保持清醒，于是不敢轻易说话。

但弥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该死！今天的客人是什么来头？连左老板的手段都治不了他！”

“那些修真者进驻城内的两个月中，左老板暂时撤了阵法。难道说，如今重新布阵，却有什么遗漏，导致阵法未能生效不成？不应该呀，最近重新开张，贵客盈门，阵法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后面，都是舟夫在心里絮絮叨叨的嘀咕。

小舟此时已经离开界州城，沿界水渐行渐远，又过了七八个河滩，四周山岭慢慢高了起来，江面一片漆黑。

弥真又问：

“老哥，我问你还有多久到，你怎么不说话？”

舟夫仍不回答，只是在心里暗暗叫苦：

“糟糕，今天遇上了个灾星！说不得，只好多费些钱财，让船驶得更快些，赶紧送到点子上去。”

“只要到了点，都是自己人，老子就不怕了……”

弥真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乘坐的竟然并非寻常木舟。

摸着船舷，弥真略微施展起魔器真炼的神通，这一次，并不需要炼化小舟，只需解析探明其中的灵枢构造即可。

果不其然。

小舟内部构筑了一片粗略的“避水咒”灵枢，功能也很简陋，无非只是能更好的滤过江水、使船行驶得更快更稳。

灵枢中的阵法还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可以贮备来自灵石的灵气，作为驱动小舟避水咒的能源。

虽然，这个简陋的灵枢转化灵气的效率十分低下，也许只有修真者炼化灵石的十分之一，但，用来驱动这么一条小舟却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舟夫想要让小舟开得更快时，不得不多费钱财的原因。想来，这灵枢中的灵气，都是要花钱买灵石才能补充。

弥真想起在无涯宫时，无意中听到曲征胥曾经得意地说过，龙虎堂制作了不少烧火灶、运输厢等等凡骨法器。

或许，这条小舟，也是来自于龙虎堂的同类物件。

弥真见目的地未到，自己的猜想已经中了七八分，不禁开始期待，今晚一行也许收获不少。

江面晚风渐急。

小舟的速度比刚才显然快了不少，但平稳程度却有增无减。

弥真对龙虎堂的技术不禁暗自感到钦佩。

如果能把这些炼器之法用到正途上，龙虎堂的作为，也还称得上与民谋福。可惜，怎么就用在了把嫖客接送到藏污纳垢之地这种勾当上了呢？

风中，隐隐传来一丝胭脂香气。

弥真凝神观想，荒山野岭之中，竟然有某种莺燕之声在夜空下回荡，极不真实。

小舟爬过一个急浪，转入滩头石碓，穿梭进一片乱流当中。

但有“避水咒”护持的小舟无视翻涌的江流，仍然平稳直行，终于，两边悬崖峭壁分开，一片金碧辉煌照亮了弥真的面庞。

小舟轻轻停靠。

舟夫放下竹竿，径直上了岸不见踪影。

弥真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得说不出话，自己虽然也曾设想过点春楼是何等样一个灯红酒绿的所在，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在深山河谷之中，人力开凿出这样的一片盛景。

重重亭台楼阁，堆栈在山谷间，宛如山野团团锦蔟盛开的三月芳菲。

些许不同在于，这些阁楼里，纷飞的是莺燕浪蝶，绽放的是玉体横陈，处处金灯红烛烧遍，竹笙鼓瑟之音夹杂着娇媚的歌喉，将男人粗俗的笑声衬托的更加下流。

小舟停靠之处正前方，小桥与正门石砖铺就的大道相连，直接通入两排合围之木支撑的廊道中。

大门正上方，悬挂的却不是“点春楼”的大名，而是四个瘦削的字——

“和乐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