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八月十六·子(3)
真清后山。
朱清明已经走上了真清洞天门前的栈道。
他壮硕的身子踏在这木制的廊道上,木板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
伶鼬卧在他的肩头,抬头看了眼已经缺了一半的月亮。
“快点!血月不会太久的。”
朱清明没有答话。
他没有在俗务堂找到王和,这让他稍微有些不安。
圣妖司今天并不是为了卜天子来的;他们其实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妖伥已经死了,门中人也都已经立了誓,圣妖司自然无从得知王和的情况。
朱清明打开了洞天的门,露出里面祥瑞的景象。
即使是在夜晚,洞天中也有着清冷的光辉。
但是随着天狗一口一口地把月亮啃去,真清洞天这股玄妙的光辉也在逐渐减弱。
伶鼬兴奋道:“这么多洞?该是哪一扇?”
朱清明默然,只是一声不吭地走上前,开始打开石门。
他当然没有每一扇石门对应的玉牌。
所以,他是直接用符箓把石门给轰开了!
第一扇门里面是一张积满了灰尘的禅床,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上面还摆着一份叠的整整齐齐的道袍。
伶鼬兴奋道:“是不是他?是不是已经坐化了?”
朱清明没有答话。
他把石门重新关上,在上面又重新贴了一张符。
接着,他开始走向下一个石窍。
这时,一侧有烟尘飞起。
一个人咳嗽着,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正是方郡守。
方明远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心中无比惊慌。
为什么?
为什么这时候没人在乎他?
他是一郡的太守,手下无数,这些长老手上有他送上的田地与金,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抽出空来帮帮他?
这方丈简直像是报复他一样,用原本能送他走的缩地符,给他送来了这真清洞天。
接着,方郡守惊恐地抬头,看到了朱长老。
这后山,为什么只有一头青黑的猪?
他张了张嘴,反应过来。这是朱长老。
如果按照真清派长老的说法,朱长老至少暂时是可以信任的。
可是在这个杀气腾腾的夜晚,这只猪为什么会出现在真清洞天?
方郡守开始狼狈地朝洞天的门口跑去。
朱清明没有管他,继续一个石窍一个石窍地开着。
砰!砰!
随着朱清明打开石门,每响一声,方郡守的心会径直就跳到他的嗓子眼,让他虚浮的脚步又踉跄不少。
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真清洞天的入口时,光是朝山下看了一眼,浓稠无际的黑雾,和近乎垂直的崖壁,让他一点也迈不出脚步。
方郡守只能壮着胆子,回头喊道:“朱长老!”
朱清明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找老方丈有要事。”老郡守仓皇地说。
“哈。你能有什么要事?”朱清明冷笑了一下。“那今晚这洞天可要有些热闹。”
方郡守听到朱长老这句阴阳怪气的话,随后想起来刚刚吕仲期说的民间故事。
既然一个仆人都能杀死一个晋升着的地仙,何况是这样一头法力高强的猪?
这朱长老这会一个洞一个洞地搜查,难道不正是在找老方丈?
方郡守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朱清明道:“你要是还呆在这儿,待会恐怕是要丧命。”
方郡守道:“朱长老,我和你们摩罗国的朱司命认识,今天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请你庇护我一回。”
朱清明疑惑地朝他看去,再次问道:
“既然这样,那你来这做什么?”
“找,找老方丈。”方郡守又重复了一遍。
“哼,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
朱清明右手当空一抓,老郡守的身子就轻飘飘地飞起,惨叫着,然后被他丢在了他最近打开的石窍中——东边的第三个石窍。
朱清明把石门一闭,把老郡守的声音锁在了石门中。
他的符贴上后,原本那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也消去了。
他继续一扇门一扇门地走下去。
……
不一会,血月终于亮相。
真清洞天中骤然一暗,一切光华都失去了生气,连那些常亮的灯笼都黯然熄灭。
此时,朱清明已经走遍了真清洞天的七十二个石窍,居然全是空的。
小伶鼬扫了一圈被朱清明的符贴得满满当当的石窍,兴奋道:“他必然已经死了!”
山门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朱清明又取出一把符箓,转过身,听到监院铿锵道:
“真清派冯清回在此!”
不远处,一团团煞气腾腾的黑影在洞天中腾起!
……
真清派的内门山门。
许多没有被长老执事们拦住的老鼠挤到了门口,被门头一只一只的打落下去。
其余弟子聚作一团,只敢远远地看着。
“都闪开!”
马踊跃举起刀,往肩上一扛,拨开这些被吓得噤若寒蝉的弟子,大步流星地踏上前去。
“一群老鼠而已,怕的什么?”
……
石室内,方郡守听不到外面惊天动地的声音,但是能感觉到头顶的天花板都在摇晃。
突然,他眼前居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道士就那样坐着,似是从一开始就在这石窍中一样。
他的指尖三十七张符箓像金黄的落叶一样飞舞。
简直像是方郡守在画像中见过的天人。
方郡守呼吸一滞,随后狂喜。
“仙爷爷,仙爷爷!”
方郡守老泪纵横,还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换来了上天的垂怜,居然在地上对着年轻道士磕起响头来。
年轻道士疑惑地斜过脑袋,端详了方郡守一眼,似是不敢相信他会在这里。
随后,他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淡漠几分讥讽。
“老郡守,称呼用错了吧?”
听了这熟悉的声音,方明远错愕了片刻。
接着,他恍然大悟。
这不过一月没见,这年轻人的样子变了,看他的眼神也变了,变得不再懵懂。
“娃娃,救救方爷爷!”
这话一出,他看到王和眼中最后一抹和善的光也冷了下去。
方明远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这是失望的眼神。
他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试探着说:
“娃娃?”
“不,不同长老?”
“王和,王和!”
王和仍是不带感情地打量着他,没有一丝回应。
方明远终于想起来,他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在白玉京。
那是老天子的眼神。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年轻人居然真的看透了他的心思。
为什么?
他明明做得那样隐蔽,那样——
方明远不能理解。
他现在再也没有揣测王和心思的胆量,只能把他苍老的头颅伏了下去,惶恐道:
“臣已知罪了。”
“陛,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