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方郡守来信
致不同长老：
娃娃，这回来信，是有几件事要和你说说。
第一件事，是关心一下你的近况。
不知道你有没有把真清派中的事情理顺了？
我已经听说你改号不同，这很聪明。从前的名字，希望你不要再用了。
我的本意是，让你做林清远的弟子，先多长长见识见识，没想到这方丈净出些歪心思。
受箓大会上，你暴露身份的事情，在我看来是有些莽撞了。如果到了下一个地方，千万不要这么做。
幸好是方丈懂些道理，把这事写到本门箓上。
不然，按我做事的风格，真清派的弟子可就都别留了。
我很欣赏你身上的少年气，这对于你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这种气质能成就一番事业；
可若是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这种莽撞只会把自己害死。
希望你谨慎一点，你也不会永远年轻。
我们一群人的性命，可都寄托在你身上。
他们符箓派的人和金丹派不同，俗心都很重，可惜你还小，对人心的认识多有不足。
我要提醒你的是，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你的真实身份只有一开始的新奇劲儿；
到了后面，若你真要使唤起他们，他们自然地开始对你抵触；
如果甚至起了利益冲突，那更加不可能真心护着你。
小娃娃，要用利益引诱人，怂恿人，鼓动人，而非用理想绑架他们。
这天下岂有那么多和你同心同德的人？
但天下总有能和你有同样利益追求的人。
这样的道理我其实上次就想和你讲讲，这回和你略微说说，希望你能领悟一些。
第二件事。
听说你居然已经当上了俗务堂的长老？
劝你行事还是低调点的好。
俗务堂的事情，我已经拜托了几位长老前去帮你处理，你就不要再在小事上费精力了。
你既然志在天下，思考方式就不能从小仁小义出发。
一些小妖小鬼，伤了几个百姓，毁了几片庄稼，也正是让他们有点警惕之心。
你若干得太勤快，从此他们便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于是无论什么事都会来找你，你若办得慢了，恐怕还要对你有怨言。
人性如此，你当徐徐图之。
要让他们觉得，这是幸好有你出手，而非合该由你来出手。
即使是在仓水河这边，对于一些小妖怪闹事，我也只是放任自流而已。
驭民五术固然已经失之古远，但是仍有参考意义。
待大事成后，你可以自行去看一看《商君书》。
我不把你当小孩子看，希望你能学着一点上位者的思考方法。
第三件事。
若方丈不愿支持你，可多沟通门中长老。
这么多年过去，我与他们的不少长老沟通过，他们中不少人有家产在我仓水河东，与我和你的利益关切是一致的。
他们的老方丈，已经闭关数十年。我听几个长老说，恐怕是已经仙逝了。
如今搞得知道这件事的人终日不得安宁，就怕圣妖司有朝一日打上门来。
如今这个方丈，修为没有老方丈高，为人倒是更加迂腐怯懦，简直是不可理喻。
如果说，圣妖司有东出的倾向，让真清派继续留在那儿很危险，你可以联络各长老，请命真清派东迁。
你若说不动方丈，也不必勉强。
到了关键时候，自然会有长老替你说服他。
先静观其变吧。
第四件事。
留心提防一下门中那只猪。
我听说他一直在下山干事儿，真是可笑。
一个摩罗国的人，居然做这些假仁假义的事情来。
他若真的心寄真清百姓，那他就不该在这儿杀些小妖怪，而该回他的老家，把他的同类多杀掉几个，那才是大功德。
听长老说，这头猪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判断一个人，不看他说什么，而看他做什么。
而在我看来，看一个人，既不看他说了什么，也不看他做了什么，而看他努力后最终得到了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什么所谓君子论迹论心的，那都是圣人拿来哄骗人的东西。
即使是吕子，写了二十来万字的圣人之言，那也不是为了教化人，而是为了自己立言立功立德。
连着干五十二年的琐碎事情，他一只猪难不成还能攒功德成仙的？
所以，从结果看，这头猪经年累月地干不符合他身份的事情，恐怕就是为了得到你们的信任。
你们的信任对他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么？
应该也没有吧。
因此他必然是要利用你们的信任来做进一步的事情。
目前他想干什么，信息太少，也不好说。
此外，我发现，你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习惯，有些太轻易地信任别人了。
这里可是千妖郡。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下怎么可能碰巧有那么多的好心人？
还是个好心的摩罗国人？
从我的角度看，妖伥也必然是这猪捣的鬼。
万万小心。
如果可以，联合几个长老，把这个隐患除掉是最好的，但别让方丈知道。
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你，我没有和其他长老把话说得太死。
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可能对你的冲击比较大。
希望你有大仁大义的觉悟，不要在一人一事上耽误太多精力。
他只是一个摩罗国人而已。
第五件事。
我以为，妖人塔的准备还是不够妥当。
你走后，经过沈王爷和老司务的同意，先由沈王爷公布你的死讯。
几日后，再由我上书老天子，设了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那日见过我们的妖差，还有那头粉猪，都已经被沈王爷处理了。不必担忧。
之后，我在你们王家村找了位与你模样相近的少年。
现已将他的首级送入京中。
我命人做了一番手脚，又按照沈王爷的顺序，先喂的颗消魂丹，然后才杀的人，如今只是个和你相像的空脑袋而已，当是万无一失。
你不用有心理压力，他的父母我已经沟通过，都愿意为了郡中万万生民献上孩子，真是可歌可泣！
只要我千妖郡人人都有这样无私的心，何愁大事不成？
你的父亲现在也很好，他也很想你。不过，为了行事机密，我已经告知他你的死讯，成事之前，请你不要让他知道真相。
为了防止意外，我暗中差了几个衙役，昼夜保护着他，他的安危你不用担心。
尽管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此外，门中如有突然之事，可持此信找门中监院。他会护你周全。
方爷爷也会一直支持你。
来日方长，希自珍卫。
方郡守。
王和把信放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方郡守身在千里之外，对这真清派中一件件的事情，居然了如指掌。
他心惊胆战地环视一圈，看着石室里静悄悄的，却感觉仿佛四面大敌环伺。
这方郡守在信中虽然仍是语气柔和，但字里行间哪还有妖人塔下慈蔼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不择手段。
真清弟子一个不留？这是什么打算？
这真清派到底又有多少长老是在方丈麾下的？
那另一位无辜的少年也就这么死了？
再看最后一段话，方郡守是打算拿王壮年当人质？
王和一阵后怕。
那日雄心勃勃地说完天子剑的事情，看方郡守和沈王爷的态度转变，虽然他谈不上已经完全信任沈王爷和方郡守，起码不再把他们当敌人了。
可这封锋芒毕露的信看完，王和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阴森的妖人塔下。
不愧是能和沈王爷联手设计利用自己的人。
王和只能庆幸，眼下方郡守还站在他这一边。
他甚至有些怀疑，他直到也还在被方郡守利用——可是要是用方郡守的话来说，那就是所谓他们的利益还是一致的。
那这方郡守到底想从他这儿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