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各奔东西
准备妥当，王和把衣服穿上，出门便见到了老驴——马踊跃。
比起妖人塔下的驴模样，马踊跃的人相其实还算年轻。他才三十岁，本也不是什么衰老的年纪。
他是个国字脸的壮实男人，面相很和善，只是眼神有着明显的疲惫，眼袋很重，眼角有两根深深的鱼尾纹。
见到王和，老马笑了笑：“好少年。”
王和道：“好马。”
老司务有些诧异：“我还当你是个老头呢。”
老马耸了耸肩，苦笑了一下。
他们出了这边的房间，拐进了环形的走廊。后面的房间一个连着一个，像珍珠项链一样串在走廊上。
他们一路走着，忽然从前边的房间里，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童县令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云儿，懂点事。我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你能不能别和你妈妈一样——”
“你怎么好意思提她的？”
兔姑娘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她之前说话的声音一直冷冷清清的，王和还从未听到她的语调有这样大的情绪。
一声清脆的响声，是手扇在脸颊上的声音。
童县令的喝声：“是！我不能提她！可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
兔姑娘沉默了。两人半晌没有对话。
这一巴掌力道很大，听得王和和马踊跃眉头一皱。他们俩面面相觑，王和思考着要不要进去劝解一下，给老马使了个眼色。
马踊跃用唇语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王和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下，也用唇语道：“过分了。”
马踊跃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对父女的事情，他们一群外人，似乎很难插嘴。
就在这时，又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轻轻的“咚”声。
接下来，又是一声沉闷的“咚”！
“不要！”兔姑娘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接着开始悲伤地呻吟。
王和便要冲进去，却被老司务拦下了。他不解地看着老司务，老司务只是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童县令的声音轻了下去，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
“你走吧。走吧，别回来了。”
“爹——”
“你既然这么恨我，不必叫我爹了。你愿意去哪儿去哪儿，我不拦着了。欢喜县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办，我们各自安好！”
急切的脚步声。哒、哒、哒。
接着是摔门而出的声音。“当——”
房间里只剩下兔姑娘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地，呼吸声间夹杂起两声呜咽，她轻轻抽泣起来，哭声听起来像是十月小窗间稀疏的风。
王和一时间犹豫了。
他小心地走进了这间房间，看到兔姑娘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袍，抱膝蹲着，背对他们。
“我，我走了。答应过的事情，我会尽力做的。”
王和说。他单身了两辈子，还从来没见过女孩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嗯。”兔姑娘哽咽地答应了一声。“祝你平安。”
“你也是。”
老司务道：“童姑娘，我先送他们一程，回头再回来接你。”
兔姑娘点点头。
王和情绪复杂地走出了这间房间，又拐了一弯，看到老郡守和沈王爷坐在前面的屋子里。
“一表人才啊，王和。”老郡守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
沈王爷点点头。“进这里时，可看不出半点现在的风采。”
王和道：“您二位现在夸得好听，我可是差点折在底下。”
沈王爷道：“所以我欠你一条命，大事成后，你尽管来取我的命。”
他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了王和。
“里边是些银两，还有十张辟邪符。虽然照理说，你在真清山这样的地方应该用不到，但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干粮已经差人备在马车上了。”
“谢谢王爷。”王和道。
“在千妖郡，除了那些法力高强的大妖，你最要提防的是猪妖。”沈王爷道。“他们中不少人是摩罗国的人变化的，心机比人还险恶，最大的乐趣就是玩弄人和妖。”
“我记下了。”
方郡守也补充道：“真清派也是个清修的门派，里面规矩多得很，到了人家那，自然听人家的规矩。我在信里说你的天赋很高，让林清远长老多多关照你。”
王和点点头：“那我父亲？”
这是原主最后的念想，王和怀着一点慈悲心，还是愿意帮一把的。
“你的父亲在我那很好。”方郡守道。“这可不是前番我哄骗你的假话。”
王和点了点头。
方郡守道：“他说，他其实更希望你回去当猎户。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们儒派的人说，父母在，不远游，结果你们一个个的跑出来，急匆匆地想当大人。”
王和道：“天命所系，义不容辞。替我和他问好。”
方郡守道：“好一个义不容辞。那我就静候你的佳音了。祝你平安归来！”
沈王爷也道：“一路平安！”
彼此简短地告了别，王和继续沿着走廊往前走，眼看就到了最后一个房间，却看到走廊地上倚墙坐着的童县令。
他仰着头，用袍子遮住了眼睛，脸颊上有两道深红的掌印，硕大的喉结一滚一滚的，把呜咽声全部用力吞进了肚子里，粗布裤子在膝头沾满了灰尘。
王和一下子理解了房间中发生的事。
童县令没有舍得打他的女儿。他打的是他自己。
王和和老司务与老马对视了一下，嘴巴张了张，却没法说出什么话来。
刚刚在房间外的愤怒忽然化为一种无力的情绪。
“小兄弟，我该做什么？”
童县令隔着袖子，像是注意到了旁边有人。
“做我们分内的事吧。”王和轻轻说。
“还要……多久？”
“我不知道。我不能保证。”
“那就去做吧。你还年轻，不像我一般。”
“老伯。”童县令把手臂抬下，露出额上磕破的皮，泛红的眼看着老司务。“你们的人比我本事大，求您照顾好她。我没用，护不住她们，我——”
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了，空然地流着泪。
一个中年人半生的辛酸苦楚，不在他说出的话里，而在他不愿说的话中。
“这是我分内的事。”老司务轻轻点头。“也愿你做好你分内的事。”
“拜托您了。祝你们……平安。”
“也愿你平安。”
王和道。
平安。
在千妖郡里，平安是比一切话语都珍贵的祝福。
各奔东西，各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