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枭林
上了山，入了林子，蚊虫渐多。
老驴还有一条驴尾巴扇来扇去，兔姑娘和严家村的人，尾巴只有毛茸茸肉乎乎的一截，驱不了蚊子。
至于王和，蚊子甚至懒得往他这边靠。
“果然到了哪儿，这玩意都少不了。”
严三抱怨道。
他这边还在拿蹄子赶蚊子，走在最前面的严大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原来是一株枯树。
一株枯树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这树上像挂灯笼一样，挂满了枯萎的人头。
大部分人头已经皮肉萎缩，还有几个已风干到只剩了骨头。最下面，两颗头血淋淋的，像是新挂上的。
这些人头还有一个共同的特质：眼窝是空的。
不管是新挂上的肉头，还是早已空了的头骨，他们都没有眼珠子。
严家村的人没胆子上前，还是老驴带头，硬着头皮往前走。
老驴不知道想到什么，对王和说：“把头老弟挂这儿，倒也和别个分不清了。”
王和道：“我可还有一对眼珠子。”
老驴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才回过神来，挨个挨个的打量了下，居然真的都没眼珠子。
“吓人！”
王和道：“吓人就别说烂话了，万一也被挖了眼睛挂上去。”
老驴打了个寒战，不敢乱说话了。
人头大树的底下，站了个棕皮的猪妖，正拿着一颗空髑髅，在那念念有词。
一行人渐渐靠来，听得分明了：
“此世无穷苦，何须假肉胎！魂归黄土下，极乐自心来。”
就这四句，被猪妖神神叨叨地反复念着。
“这位猪施主，敢问底下往哪边走？”
老驴听得头大了，上前一步问道。
那猪妖把髑髅放下，回头道：“前边是枭林，过了林子就是枭关。”
老驴咽了口唾沫，语气犹疑：“那这树上的人头是怎么来的？”
“不愿活了的人，不愿往下走了的人，都可以向枭妈妈请死。它能替你们摘了人相，做一只快快乐乐的妖怪。”
猪妖把那颗髑髅举起来，当着众人的面，深情地在它额上吻了一口。
王和看麻了，问道：“这位是谁？”
猪妖幽幽地看来：“这是我的脑袋。”
这时，听得天上一声空灵的“咕——咕咕”声，一只硕大的猫头鹰从黑暗里飞出。他的一只翅膀就有老驴一人大，脑袋机械地转了两下，圆滚滚盯着一行人。
王和被盯得心惊，出口道：“那我们都还不想死，也不想留这儿。”
猪妖惋惜地说：“上头就是枭妈妈的孩子，想留下的可方便了。若不想死，那你们进了林子后，别碰树上的脑袋。”
老驴道：“若碰了呢？”
猪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却不解释，继续捧起他的脑袋，嘴里念念有词。
大伙面面相觑。
后面三三两两的动物也已经跟上来，听了这对话，只能往林子里走。
如今也没有回头路了。
只有向前走。
幸好，枭林里也还有萤火虫灯指路。
这一路上，几乎每棵树上，枝桠上都挂着几颗头。
王和本以为这边只有人头，却也能见到猪羊牛马的兽首。
他们又不知道走了多久，前边的树枝上，忽然挂出来个白晃晃的人头。皮肤饱满完整，脑袋上还束着冠，但是没有血滴落。
“这小哥倒是俊俏，怎么折在了这儿？”
老驴摇摇头，语气像是有些惋惜。
王和凝视着那颗英俊的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他想了一下，心中一惊。
这人头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是鼓着的。
他禁不住地要打开神灵眼，这边真气刚通上，那脑袋的眼睛居然也睁开了，和他对视着。他的一对眼白没什么肉质的感觉，倒像是陶瓷。
王和的神灵眼被吓得没开出来。
老驴长嘶一声，把一旁的严家村人也惊到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只听那俊俏的人头开口道：“小兄弟是修士？”
王和冷静下来，回道：“不入流的而已。”
英俊人头道：“那能不能托你办件事？”
王和道：“什么？”
英俊人头道：“帮我找回身子。”
王和有些忍俊不禁：“我自个可还是颗头，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英俊人头道：“我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等到一个有修行的人。只有你了。”
王和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英俊人头道：“你不妨想，我是苦等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等到的你。你旁边那颗猪头，刚挂上时，我还能瞧见他嘴里爬的蛆；可等你到了时，它已经只剩半截骨头了。”
王和看到了那半截骨片，被一根黑羽毛穿在了树上。
“这能算什么理由？那你身子去了哪里？没了身子，你又怎么没死？”
英俊人头道：“我身子在枭母的巢里。你们不妨坐下，在这歇上一歇。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王和扬起眉毛，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旁边的人。
严婆婆道：“小兄弟帮了我们两次，我们都听小兄弟的。”
王和虽然感激，但是心中觉得，眼下还是赶路要紧。
他说道：“我一个筑基都没过的修士，怎么帮你？我没见过枭妈妈，但我见过狐奶奶，它一口气就能把我喷死。”
英俊人头道：“修为不是问题。你帮我把身子找来，枭妈妈由我来解决。”
王和道：“既然你打得过它，又怎么会身首分离呢？”
英俊人头道：“其中自然有隐情。若不放心，那你把我提下来，我指引你们走。”
王和还想说话，兔姑娘突然说：“前边那猪妖说，要想活命，就不能碰这林子里的头。”
王和一愣，心想自己差点被这头说得绕进去了。
那英俊人头皱眉道：“它居然这么说？那还是我把路线说给你听。”
老驴这时插嘴道：“头老哥，你就别难为咱们几个了。前边在狐奶奶那，险些被抽干了身子，如今保命都难，怎么帮你找身子？”
人头定定地看着王和。两颗头就这么对视着。
王和一时也有些纠结。
他看了看兔姑娘，又看了看严家村的人，最后看了看老驴。
“抱歉。”他最后说道。“我现在还是由他们带着才能行动。”
“小兄弟。我是为了除妖才下到这里来，却被害成这样。”那颗头仍不甘心。“你帮我找回身子，我送你一件法器。”
王和苦涩地道：“爱莫能助。”
老驴道：“等头老弟日后修成正果，再来帮头老哥你吧。你都打不过的妖怪，放心让他一个人去老巢摸索？”
王和点点头，沉默地看向那颗脑袋。
他挣扎了很久，最后说道：“好吧。”
人头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