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以为我觊觎你4
银色月光下的惠济河,显得安详又壮阔,在汴梁人心中它甚至比得上大海。
楼船静静地航行在河面,船上载着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的岐国……最后的荒唐。
陆万嫌和翟不缚从楼梯上下来,准备去看花魁明月。
翟不缚心里还是好奇,不由得发问:“阿嫌,你说缪临这么守身如玉,到嘴的鸭子不吃,还把你给放生了,归根结底是不是因为——‘他不行’?”
陆万嫌伸出大拇指:“你真相了。”
也不怪别人喜欢乱编排陆万嫌,她那随心所欲的一张嘴,其实也没少编排他人。
她永远不会告诉翟不缚,她才是那个渔夫,是她主动放生了缪临这条大鱼。大鱼有时不好消化,吃了喉咙还会卡刺,当以小心为妙。
翟不缚是纨绔中比较另类的一个,思维总跟别人不在一个点上,得知缪临不行,他仿佛比缪临还要痛心,看阿嫌的时候一副百感交集的样子:“阿嫌,苦了你了。”
“你现在知道了,就别再把缪临往我屋里送了,”陆万嫌伸手点了他一下,视作警告,“若再这样,我们兄弟没得做了,懂?”
翟不缚有点委屈,蔫眉塌眼像只狗:“懂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为自己辩解道:“我这也是为你好,最近你撩的那些,没一个有下文的,我就是怕你枕畔无人,难免寂寞。”我的快乐你不懂,但是你的寂寞我很懂啊!
陆万嫌捂住双耳:“快闭嘴吧你,听你说话我就脑仁疼!”
谁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放着翟不缚这种神经比碗粗、心比海还大的人,你若是能把他当正常异性看,对他产生一丝丝不纯洁的心思,那你就是个品位超群的勇士。
别说把他往床上拐了,你没有拿着匕首往他脑子里拐,都是你定力好,该颁奖给你。
他们刚刚下楼,来到大厅,就见花魁明月坐着一个秋千从空中慢悠悠地荡下来。
明月的胆量比常人大了几分,那秋千说到底也就一条绳子,从三层楼高的上面一荡而下,绿衣翩然,宛如天神下凡。那张小巧玲珑脸,点着朱唇,虽然神情淡漠,但艳夺天光,隐隐勾人。
陆万嫌欣赏地点了点头:“明月像是得了小龙女的真传,屁股坐在上面一点也不硌,厉害了。”
翟不缚也很赞赏,但抽空瞥了一眼陆万嫌:“美是美,只是……近来汴梁的流行色我看不懂,是不是哪位高层被绿了,大家都在暗示他???”
也不怪陆万嫌爱翻白眼。
是生活呀,是生活的无奈造就了她眼球的放飞自我。
他们俩回到座位上,陆万嫌也喝了几杯富阳春,眼睛立刻迷蒙起来。
花魁明月扭着水蛇腰跳下舞台,经过众多饮酒的男客身边,惹得男客们纷纷伸出手,想要将她搂入怀中,但明月舞姿灵巧,笑容带冰,像个狡猾又高傲的泥鳅一样,穿梭花丛。男客们无一人得逞,连明月的袖角都碰不到分毫,可都已然沉醉其中,被她勾得神魂颠倒。
翟不缚撞了撞陆万嫌的胳膊,问道:“喂,阿嫌,你看明月的眼皮上涂了什么啊,闪着光,就好像小星星一样。”
陆万嫌用迷蒙的眼神望过去,此时明月正随着乐声起舞,她的绿衫更宽松丝薄一些,袖子一扫,围在看台周围的看客们就全吸了吸鼻子,做陶醉状。这不是舞蹈,这就是春娘娘正在播种,明晃晃的春、洒、大、地。
“在你眼里,明月姐姐连眼屎都闪光。”陆万嫌说着醉话,“不,把‘眼’字去掉可能更恰当。”
纯粹是因为有了对比,才有了嫌弃。翟不缚悠悠地扫了一眼陆万嫌。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陆万嫌问。
翟不缚不想和阿嫌纠结,他大手一招,一个跑堂的端着托盘过来了。
除了给看台上的人送花,更能送些昂贵的小礼品,春风得意楼之所以能傲立在全汴梁的声色产业顶端,就是因为创办者脑子灵活,想尽了办法捞钱。
“我打算送明月一个发簪,”翟不缚举起托盘上的一支,问陆万嫌,“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陆万嫌点头:“好看。”
“这个呢?”
“好看。”
“这——”
“好看。”
翟不缚“啪”的一声把簪子拍在了托盘里,怒目而对陆万嫌:“我问哪个你都说好看,你是托吗?!春风得意楼是不是还抽水给你?”
陆万嫌喝了酒,脾气好了很多,她举起那些簪子全都插在了自己头发上:“我都戴上你看,你自己感觉。”
翟不缚愣了。
阿嫌在她心里一向都是最好的朋友,他小时候甚至看过阿嫌穿开裆裤的样子,阿嫌闯祸被她外祖父吊打眼泪鼻涕齐飞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
阿嫌所有的狂、酷、怂、惨,他都陪着走过来,别人说阿嫌漂亮的时候,他真的是完全没感觉到。可今天——
他觉得把簪子插了满头,像刺猬成精一样的陆万嫌,喝了酒脾气变得很好的陆万嫌,好像有一点……好看。
“是不是都还可以?”
见翟不缚呆了,陆万嫌晃了一下头,又展示了一下。
“……嗯,”翟不缚对跑堂的点头,放上一沓银票,道,“都买了。”
“好嘞,多谢尊客,尊客慷慨——”跑堂的高声道谢,躬身退下。
“看来我这个展示效果不错呀。”刺猬精开始拔刺,顺嘴自信道,“你说,全汴梁最好看的女人是我吗?”
翟不缚条件反射开口:“不是你。”
瞬间,一把匕首卡在了他的喉头。
他伸出两指拨开匕首,笑嘻嘻继续道:“——还会是谁呢?”
天知道,他有多想掀开阿嫌的袖子或者裙摆瞧一瞧,她匕首之前一直藏在了哪里???
明月身价颇高,等她跳完这一曲,陆万嫌便掏出了一沓银票,让她前去“春风醉”给缪临弹首小曲。等了片刻,没见明月再返回,陆万嫌稍稍松了口气。
一切尽在掌控。
夜再深了一些后,楼船上的人还是嬉闹不停,但客人们普遍都喝得有点大,还有几个抱着廊柱就亲上了。翟不缚捧着脸啧啧两声:“阿嫌,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也有点看不下去了。”
陆万嫌起身,在桌子周围找了找,表情淡定但动作迅捷。
翟不缚的视线跟着她,一头雾水:“你在找什么?”见陆万嫌拿着一个支窗木回来了,还在手里颠了两下,他依旧不明白,“你为何拿——”
话还没说完,支窗木便打在了翟不缚后颈上,他懵了一下,便徐徐倒在了桌上。满室欢闹,这个时辰也尽数酒醉了,倒也没人注意到此处的一点小动作。
陆万嫌临走时,摸了摸翟不缚的狗头:“抱歉哦。”
四下无人的角落,一艘小船缓缓现身,一个身披披风头戴兜帽的身影轻轻一跃,跳上了小船。
夜风甚凉,眼见小船与楼船渐渐拉开了距离,站立在船头的女子摘下了兜帽,正是夜里开溜的陆万嫌。
陆万嫌此时神色比月色冷淡,她缓缓从腰间取出了一个物件,眯起了眼。
那是一个刻着北荣文字的、能调动北荣三十万骑武军的——
印鉴。
陆万嫌翻墙入内,脚步轻巧地落在了地面。太学院的牌匾“和光同尘”就在她身后侧方。
太学护卫不严,主要是世家公子放课后便会离去,只余一些寒门学子居于北苑,以此为家。他们不用交学费,只需每日打扫太学和修整图书,便可抵食宿。
陆万嫌紧了紧披风,转过长廊,可一抬眼,便看见一个人提着灯在等她。
那人身量颀长,宽肩挺秀,用很平静的视线看着她,像是算到了她一定会来。
缪临。
是本该在惠济河楼船雅间休息的缪大人。
竟是他。
陆万嫌打晕翟不缚,不过是因为办完事要重新回到翟不缚身旁,要形成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假象。按照计划,这一晚,很多人在楼船上看到了陆万嫌,她和朋友开酒、销金,到次日清晨才离开。
所以现在,陆万嫌异常意外。
她想做的事,竟然没能逃过缪临的眼睛。难道真如他所言,他对她了解至深……
可又怎么可能呢?他们从未有过太过走心的交流,他如何能看得透她?
陆万嫌压抑住内心的剧烈起伏,转眼挂上了笑容,故作不好意思道:“这个时辰,缪大人不是应该在楼船上吗?”
“这话同问陆典簿。”缪临道。
陆万嫌勾了勾唇,开始现编:“哦,是这样,我收到家中信鸽报信,说是家中出事,就快些回来了。怕扰了你和翟不缚休息,就没跟你们打招呼,别介意啊。”
缪临伸了胳膊,灯光照得更远了些,提醒陆万嫌此地不是她的家中,而是太学。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对方总说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话,到底是想羞辱他的头脑,还是根本就觉得不重要。
他无关紧要,所以连借口都不必费心去挑,是吗?